国务院督查解密：查什么、怎么查

6月25日起，国务院展开了一场规模空前的督查行动。

围绕“稳增长、促改革、调结构、惠民生”政策落实情况，以“取消和下放行政审批事项”等19个热点议题为重点，抽调100余人，涉及27个中央部委及16个地方省市，这场持续10天的大督查甫一启动，便备受关注。

如国家行政学院教授许耀桐所言，本届政府带着改革的血性。过去一年的施政成果，已彰显其兑现承诺的能力。此次督查则再现其执政创新的勇气、魄力和想像力。

《财经国家周刊》记者跟随督查组兵分多路，审视执政成效、发现梗阻积弊、研判政策预期。无论是简政放权、减负稳增，还是扶贫就业、养老环保，督查目标均高度聚焦，力破“中梗阻”，打通抓落实的“最先一公里”和“最后一公里”。

“下情不上通，谓之塞。”在经济下行压力增大时，尤其需要各级政府果断有为。

这场以“稳增长、促改革、调结构、惠民生”为主题的大督查，史无前例。

6月7日，远在奥地利考察儿童福利事业的詹成付收到同事发来的一条短信。短信上说，民政部选派三人参加国务院督查工作，他是其中之一。

身为社会福利和慈善事业促进司司长，詹成付多年来参与过不少督查，许多流于过场，“拉不开面子，作用有限”。他没有想到，在接下去的一个月里会颠覆自己的判断。

6月25日，国务院抽调百余人，派出8个督查组，以“稳增长、促改革、调结构、惠民生”为主题，分别对27个中央部委及16个地方省市展开为期10天的的督查。

按李克强总理的指示，督查要“检查工作、发现问题、提出建议、推动落实”，打通国务院决策政策落实的“最先一公里”和“最后一公里”，力破“中梗阻”，确保兑现新一届政府“说到做到、不放空炮”的承诺。

《财经国家周刊》记者兵分多路，随督查组参与了部委及省市的督查工作。

查什么

詹成付被分配至第一督查组。在准备会上，他领到了内容详尽的督查手册，里面写着此次督查工作的目标、任务、分工、程序及本组组成人员名单。

这次督查分为8个组，覆盖19个重点主题，前4个组督查中央部委，后4个组督查地方省市。部委督查组由国务院副秘书长任组长，地方督查组由4名正部级官员任组长。

第一组由国务院副秘书长丁向阳担任组长，负责督查国家发改委、财政部、国土资源部、环保部、住建部和国家税务总局。

第二组由国务院副秘书长肖亚庆担任组长，负责督查工信部、交通运输部、人民银行、国资委、银监会、中国铁路总公司和国家开发银行。

第三组由国务院副秘书长江小涓担任组长，负责督查教育部、科技部、民政部、人社部、文化部、卫计委和保监会。

第四组由国务院副秘书长毕井泉担任组长，负责督查水利部、农业部、商务部、海关总署、工商总局、扶贫办和质检总局。

第五组由国家发改委主任徐绍史和国土部部长姜大明分别担任组长，负责督查山东、江苏、上海和浙江4省市。

第六组由交通运输部杨传堂部长担任组长，负责督查河北、辽宁、黑龙江和北京4省市。

第七组由水利部部长陈雷担任组长，负责督查湖南、湖北、河南和陕西4省。

第八组由审计署审计长刘家义担任组长，负责督查广东、广西、四川和重庆4省区市。

国务院对督查组的要求是聚焦19项重点主题，“不泛泛而谈”。这些重点主题均为当前社会经济发展的热点议题，包括取消和下放行政审批事项、国有企业改革、扩大营改增试点等“促改革”议题;加快铁路投资建设、促进信息消费、支持实体经济特别是小微企业发展等“稳增长”议题;创新引领经济结构优化、推进文化创意和设计服务业发展、推进现代农业发展等“调结构”议题;加快发展养老健康业、加快棚户区改造和保障房建设、实行精准扶贫、促进高校毕业生就业创业、保障困难群众基本生活等“惠民生”议题。

各督查组在督查主题上有所侧重。如第五督查组重点督查外贸稳定增长等措施的落实情况，第六督查组重点督查创新支撑引领经济结构优化升级等措施的落实情况，第七督查组重点督查扶贫攻坚等政策的落实情况，第八督查组重点督查信息消费及文化创意等支持政策的落实情况。

跟以往的专项督查不同，这次督查既有各级政府的“自查与实地检查”，又引入了“第三方评估和社会评价”，既“督地方”、也“督部门”。

实地督查根据受督查对象及行程不同，在形式上会略有区别。一般流程是，先听取部委和省市工作汇报，召开座谈会，听取不同组成部门、基层政府和企业的意见。同时，针对特定主题展开调研和暗访，并抽查相关文件、材料及档案。

如督查国家发改委、财政部等综合管理部门的第一督查组，即确立了10项工作流程，包括听取主要负责同志汇报、座谈会、审阅文件资料、企业座谈会、行业协会座谈会、部分地方政府办公厅负责同志座谈会、问卷调查、暗访、约谈及情况反馈。

根据要求，受督查部委及省市必须由主要负责同志及相关组成部门主要负责人汇报情况。在国家发改委，多达50位相关组成部门的司局级以上负责人参与汇报。

根据分工不同，派往地方的督查组还分别深入市、县、乡镇、机关、企业、高校、社区、公共服务机构和施工工地现场进行实地督查，听取基层干部群众的意见建议。

实地督查结束后，各督查组要对督查情况进行梳理和评估，然后向受督查方反馈意见。经双方交流及核对相关情况后，分组形成最终报告。

在督查报告形成后，由李克强总理主持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听取督查汇报。

“这次督查一定会形成一些新的政策和措施，以推动实现今年经济社会发展的目标任务。”参与此次督查的一位国务院副秘书长在督查组内部会上表示。

怎么查

每天，詹成付早上七点准时从家出发，带着厚厚的材料赶赴受督查部委。上午听取情况汇报时，他还要消化自己没有碰过的行业知识并提问。

在住建部，詹成付问分管住房建设的副部长齐骥：“近年来保障性住房建设力度大，但分配是个问题。怎样保障保障性住房分配到应该去的地方?有什么制度性安排?出问题的比例有多大?”

齐骥回答说，“保障性住房分配一直是个大难题。”目前每年约有400万套保障房投入使用，分配采取三审三公示原则，但由于对收入情况掌握得不够，加上住建部与民政部等部门在信息协同上有障碍，“导致每年确实会出现一些骗保的情况。”

在第一督查组，詹成付被分配至参与受督查部委的司局长座谈会。这样的“参与”包括全程听取部委相关部门负责人的汇报，随后梳理并提出问题，同时记录要点。座谈会结束前，形成督查简报，并在当天的督查组内部会上汇报相关情况。

身为民政部社会福利和慈善事业促进司司长，有些督查内容离詹成付日常的工作很遥远。为了全面理解税收问题，那天中午他没有休息，“啃”了一中午的材料。

在第一督查组，每个部门举行的座谈会同时分成三组：司局长座谈会、处长座谈会及普通干部座谈会。由督查组3名成员主持，听取不同部门人员对本部门及其他部门、部委的意见。

“分组座谈虽然内容难免重复，但能收获很多不同的信息。”第一督查组成员、教育部高校学生司副司长荆德刚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国家发改委中青年干部的素养很好，其主持的处长座谈会反馈情况很多，收获很大，“对相关问题的意见和建议很有含金量”。

由于每天的程序十分紧凑，即便在京的4个部委组，中午也只能窝在受督查部委的会议室里，搬两张凳子打个盹。4个地方督查组更为辛苦，由于每组都要同时督查4个省市，往往在一个省市停留两三天，高强度深入市县乡镇后，又要匆匆带着一堆材料赶往下一个目的地。晚上10点开会是常事。

为了全面掌握情况，第五督查组在4个省份督查时，分成3个小组，分别进行不同主题和内容的实地督查。如在浙江督查时，除在省会杭州听取汇报和进行调研外，还分赴嘉兴、宁波和温州展开督查。第六督查组在辽宁督查时，则分成经济组、民生组和改革组，分别深入沈阳、大连和鞍山实地调研。

部委组还密集安排了实地走访和暗访工作。6月26日中午，第一督查组突击走访了国土资源部政务大厅，了解行政审批申报有关情况，同前来办理事项的7名人员进行交流，听取他们的意见、建议。次日中午，督查组在住建部对行政审批集中受理办公室进行了走访，期间又对国土部相关情况进行了暗访。7月3日中午，督查组调研了环保部环评资质审批情况。这些走访情况经梳理后记录在反馈意见和督查报告中，将影响到对相关部门落实取消下放行政审批事项的评价。

找问题

“发现问题”，是本次督查的核心目标。

在听取财政部的工作汇报后，督查组直言不讳地说：“汇报材料写得很好，但你们的自查报告里没有说到问题。”

问题在哪里?这正是本次大督查启动的初衷。找问题，也意味着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此次督查，就是为了发现造成中梗阻的问题和原因，找出破除中梗阻的方法和经验。

作为19项督查重点之首的行政审批制度改革，落实得如何?督查组给住建部反馈的意见是“审批制度改革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力度需要进一步加大。比如企业资质审批权和人员资质审批权的取消下放问题。”类似的评价也出现在对环保部的反馈意见中。这两个部委也成为第一督查组的约谈对象。

督查取得了一些“让人惊喜”的成果。经督查约谈后，环保部决定在现有基础上再取消1项审批权限。

7月14日，住建部党组研究决定，对涉及8项人员资格的审批事项将“全部取消”，今后由行业协会自律管理。

“这些都是直接‘磕’下来的成果。”督查组一位成员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督查组发现，上海已出台《上海市行政审批批后监督检查管理办法》，通过多部门多环节综合监管，对加强事中事后监管进行了探索。江苏制定出台了三部信用管理办法，通过有效惩戒失信行为，促进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诚信经营、自律管理，达到监管目的。

不少企业和群众还向督查组反映，目前取消和下放的行政审批事项“干货”还不多，特别是束缚企业生产经营、影响群众创业就业的事项取消下放不够。在涉及投资、生产经营活动和社会发展等重点领域的审批事项，也还有较大的清理空间。

在督查中，部委和地方集中反映的问题之一，是各地各部门信息不联网，产生了“信息孤岛”。国家发改委主任徐绍史告诉督查组，发改委已经推出了境外投资网上报备系统，同时正在选取9个司局作为示范，推进网上审批及权力运行监督系统建设。

在降低企业负担、减轻税负尤其是小微企业税负上，财政部副部长张少春介绍说，2013年8月1日起，在全国统一取消和免征了33项行政事业性收费，每年减轻企业和个人负担约7亿元。在此基础上，又取消了省级政府批准设立的314项行政事业性收费，每年减轻企业和个人负担约30亿元。

国家税务总局局长王军告诉督查组，目前对月销售额不超过2万元的小微企业暂免征收增值税，对小型微利企业实施减半征税优惠政策，这些政策都取得了良好效果。但由于经济下行压力较大，地方政府对税费依赖度加大，在执行税收优惠政策时仍有不到位的现象。

第五督查组的督查情况显示，虽然出口退税、营改增、小微企业税收优惠政策取得了效果，但金融信贷服务向大城市、大项目和大企业集中的现象仍然存在，“三农”和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仍未得到根本性扭转。

“不仅要解决最先一公里的问题，也得想尽办法解决最后一公里的问题。”第一督查组副组长、工信部副部长毛伟明说，“要用创新思维去解决问题。”记者 林战 孙文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