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行业因盗版发展举步维艰 设计人员严重流失

现如今，简历、方案、招聘广告、PPT演示稿等，哪个都需要制作者为了正中目标读者下怀而尽可能做到完美。于是，电脑中的字库就有了大用场。其实，这字库也很有门道，而如若你写得一手好字，还有可能被开发成一款有名有姓的字体，被更多人使用。

近日，资深“字体”人黄学钧做客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中国新设计”系列分享会，回顾了字体产业的历史、国内外字体产业的现状以及目前存在的问题和商机。别以为这与己无关，先来看一组事例——

1987年，上海印刷技术研究所25岁的活字设计师陆华平，以一款百余字的隶书字体参加日本森泽字体公司的字体设计大赛，获得一等奖，至今在国内后无来者。之后，陆华平为森泽绘制了八千多个日文汉字，这套字体被命名为“陆隶”，森泽支付的作者报酬是每字14美元。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字体设计师，如今早已改行，彻底离开字体设计产业。在一次采访中，陆华平直言，“没钱赚，谁还会进来做?”

汉字距今已有五千年历史，而当人类步入信息时代，字体由书写逐渐演变成电子化字库后，字体产业却面临着种种前所未有的危机。相关法律法规的缺失、设计人员的大量流失，严重扼制了字体产业的发展。

2007年，徐静蕾联手方正字库开发出一款“方正静蕾简体”，推向市场后随即售出2000多套，与此同时，该款字体很快遭遇盗版，方正字库“赔本赚吆喝”，而徐静蕾本人也没有因为这款字体而获得什么收益。

2008年，方正字库发现宝洁公司在飘柔洗发水瓶上用了“方正粗倩简体”当中的“飘柔”二字。这种未经允许和付费的使用当然是侵权，方正字库与宝洁的官司一打就是好几年。在案件审理中，法院一度提出“字体是表意，并非表形”的观点。北京北大方正电子有限公司字库业务部副总经理黄学钧说：“宝洁所使用的‘粗倩体’恰恰是表形的文字，和他们‘飘逸柔顺’的定位非常符合。实际上飘柔在海外的英文文字也是专门付费设计的，但是他们却不愿意为中文字的使用付费。”

用黄学钧的话说，在中国，99%的人都不了解字体的开发过程，“很多人觉得它和工人盖楼一样，只需要付出耐心，实际上，字体产业是一个非常需要创造力的行业。开发一款字体少则几十万元，多则上百万元，甚至要耗时几年时间，而盗版的存在、法律的空白，使得很多款字体在开发后‘血本无归’，也使得字体行业的发展举步维艰。”

目前，日本森泽公司字库的年收入超过1亿元人民币，而中国的字库厂商还在为生存挣扎，就连方正字库这样的行业老大也只是勉强支撑。方正字库的盈利主要来源于两部分：一部分是新闻出版行业付费使用字库，另一部分是大型企业的授权费用，如微软、苹果等，他们新推出产品需要购买字体时，会有意识地付费，合法使用字库。“正是因为有这些收入，我们才能勉强维持公司的基本运营。”

2012年4月23日，距国家版权局就《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修改草案)》公开向社会征询意见结束仅余一周，中国中文信息学会与字库公司发起行业维权，呼吁从两个途径实现对字体设计的法律保护：在著作权法中明确字体设计属于美术作品;明确字库属于计算机软件。

字体创作过程

步骤一：设计师用马克笔绘出组成汉字的几个基本笔画，横、竖、撇、点、折等，并且用钢笔描出笔画的形状。

步骤二：基本笔画设计确认后，设计师依据已定型的笔画在稿纸上开始单字创写。这样的单字有810个，都需要设计师一笔一画画出来。单字在稿纸上设计完成后，通过扫描仪进入计算机，开始字体的数字化设计过程。

步骤三：设计师将扫描图放进专业做字的方格，按照笔纹进行字体的计算机创作，八百多字的草稿就要这样一笔一画、一点一线地设计出来。设计师在这一过程中处理原稿的不足，找到解决办法。

步骤四：设计师从笔画库和部件库中提取相应部件，经过进一步设计，设计出新字，这个过程是人机结合做字。

步骤五：第一批810个字创作结束后，需要借助团队力量完成剩余5953个字的创作。每个字都需要设计师反复修改，手工标注修改建议，反复修改，直到找不出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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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功能 快速有效识别信息

目前，大众对字体产业的重视程度并不高，甚至在使用文字过程中，对字体的功能也没有过多意识。北京北大方正电子有限公司字库业务部副总经理黄学钧介绍说：“字体设计非常考究，合适的字体可以帮助人们快速有效地识别信息。如在设计路牌路标时，就需要充分考虑司机在驾车过程中和在雨天、雾天、雪天等极端天气下对文字的识别能力。如果司机能在最短时间内快速识别文字，认清路标，就可以马上把精力投入到开车上，进而保证司机的驾车安全。日本的高速公路路牌上的字体就很特殊，为了增加字体的快速识别性，他们牺牲了字体的美观和笔画，甚至把规范用字的条条框框也抛在脑后。而在进行路牌设计过程中，他们还会做大量实验，从而考察司机对不同字体的识别速度，进而进行改进。”

与印刷体不同，屏幕上使用的字体需要特殊“处理”。“如果不经过处理，当屏幕缩小，字的笔画很容易叠在一起，完全看不清，所以需要用专门的软件控制技术做一些调整，牺牲一些笔画，为的就是保证汉字在屏幕上的可识别性和可读性，这也是设计屏幕字体和印刷字体的区别。”黄学钧举例说，“曾经很多旅客反映T3航站楼的信息屏幕看不清，我们通过字体改进，选取了更适合屏幕上阅读的英文数字和汉字，使登机信息的可识别性有很大提高。”

此外，商家选择合适的字体还能体现品牌定位。“可口可乐刚进入中国时，使用的中文标识是书法的楷体。之后他们发现自己的竞争对手百事可乐的字体更加年轻化，更加贴近目标消费群体。于是可口可乐决定将看起来过于传统的字体换掉，并请来香港的陈幼坚设计了可口可乐的新标识，在产品包装上整体向年轻消费群体贴近。而百事可乐的字体也在不断变化，原来大写的英文字母总是给人庄重严肃的感觉，现在则换成了小写字母，目的就是让品牌看起来更有亲和力，而曲线形和圆润的英文字母也让产品包装看起来更加柔和。”

特点 字体都是有个性的

字体在传情达意的同时，也表达视觉审美的含义，它已经成为思想的符号、文字的“衣服”，每一款字体都有其时代特征，也具有其个性和气质。黄学钧举例说，“民国时的字体很好看，因为那个时代的很多设计师都是留学归来的，字体的设计都和世界潮流同步。上世纪60年代的字体看起来比较传统，上世纪80年代的字体非常经典，而字体设计师的工作，就是要把60岁的宋体变成20岁的宋体，让它更年轻，更贴合时代特征。”

谈及字体的“个性”，黄学钧表示，“黑体看起来非常严肃庄重，所以报纸书刊一般都用黑体字，黑体也会显得非常正式。宋体本身就很有贵族气息，看起来很高雅。比如奔驰的平面广告中的文字就是宋体，因为宋体更符合它高端贵族的定位。”

很多顾客都觉得宜家海报中的字体是手写的，殊不知这是一款名为“毡笔黑”的字体，“这款字体看起来让人感觉轻松随意，商家的目的是让顾客感觉字体是刚刚写上去的，暗示商品刚刚降价。再比如，许多超市、大卖场也都用手写的促销语，目的就是为了让顾客认为这是最新更改的价格。”

费用 针对个人甚至免费

黄学钧表示，在方正的销售模式中，针对个人使用的字体费用很低，甚至有几十款字体是免费的，“我们希望保证字体的正常应用，但只适用于个人进行非商业使用时。除此之外，所有公益活动也可以免费使用我们的字体，即使是商业机构的公益活动。再如日常的方正黑体、方正书宋体、方正仿宋体、方正楷体都可以免费使用，另外还有一个区间的字体使用价格也非常低，如‘大黑’等。而独创性的字体在商业中使用自然是需要付费的。打个比方，我们可以保证最基础的服务，让大家‘有字可用’，如果把字库的使用比喻成出行方式的话，就好比坐公交车可以免费或者价格很低，但是如果打车就需要付费。”

黄学钧强调，需要付费的永远都是最终的用户，“如果你是设计师，为某个品牌设计VI，我们可以提供给你字体，具体方式是，我们在网站上设立一个会员机制，经过注册，网站会给你开通一定权限下载字体。设计完成并投入使用前，我们会向使用字体的商家收费，而非设计师。”

发展 喜忧参半的潜力股

现今，任意一件原创艺术作品都能受到法律保护，而《著作权法》中至今也没有对字体行业的明确保护条款。在《著作权法》修改时，业内几大公司的专家都在呼吁对字体版权的保护进行明确规定。“如果法律能够给予保护，这个行业就会发展成创意产业中最具潜力的一员，因为字体本身和各行各业都有关系，报业、出版业、网站、电视台都离不开文字。字体设计是一个非常需要创造力的产业。”

燕京啤酒曾向方正字库一次性支付过数十万元的字体使用费，得知这个消息后，很多网友都为燕京啤酒“抱不平”，认为他们支付的字体使用费过高。黄学钧解释道，“几十万元是燕京数十年对于一百余种字体的全部费用，平均下来每种字体每年的使用费不过几百块钱。”黄学钧也表示，对于大多数企业来说，他们对于“字体需要付费”的事情或许并不知情，而在后期追缴过程中，很多企业都愿意付费，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这种商业模式，这对整个字体产业的发展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人才 加起来还不到百人

身为字体行业中人，黄学钧无奈地表示，近些年来字体设计人员流失严重，设计人员纷纷改行，而新的设计人员却不愿进入字体行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个行业的整体情况并不好，干这行并不能带来丰厚的收入，有些人的收入甚至不及普通白领。中国从事字体设计的设计师加起来也不到100人，所以字体产业还是一个很小的行业。”

疑问 个人如何开发字体?

在黄学钧看来，秘诀就在于多练多做，“字体设计只会对平面设计有提高。很多年轻设计师加入公司后，我们发现他们连最基本的笔形结构还把握不好，所以要经过1、2年才能进入角色，这期间就要大量练字，最好的方法是去临摹各种最基础的字体。当然，练书法也是‘捷径’，能很好地掌握结构。我们招收过首师大书法硕士，进入字体设计非常快，工具性的东西学会之后，就能较快进入角色。”

如果个人想要开发一款属于自己的字体，黄学钧说，如果能把字库所需的6763个字完整书写出来，方正按照硬笔字每字一元、毛笔字每字两元的标准收费，最终的版权归个人，个人可以进行再出手。委托经营则是另一种渠道。

■有关字体的故事

“静蕾体”开发后即被盗版

2007年，徐静蕾的博客访问量突破了一亿，她在博客中记录的心情故事和人生感悟，得到网友追捧。“都说字如其人，如果她的心情能用她自己的文字‘书写’出来，读者看后一定会更有感觉。于是我们找到徐静蕾本人，希望和她合作开发一款字体。她本人对开发字体的事情一直犹豫不决，后来徐爸爸知道后非常高兴，认为这件事非常有意义，因为好的字体是可以永久流传下去的。于是徐静蕾用了半年时间和我们合作，6000多个字，她一笔一画地写出来。‘方正静蕾简体’推向市场后每套售价10元，刚一上市就卖了2000多套，但是我们很快遭遇盗版，方正字库可以说‘血本无归’，徐静蕾本人也没有因为这款字体获得什么收益。”

“喵呜体”受手机厂商青睐

“方正喵呜体”也是开发非常成功的一款字体。“喵呜本身是漫画家，当初她来找我们，我们也正想开发一款这样的字体，双方一拍即合，字体上市后非常受欢迎，一些手机厂商都已经购买了这款字体的授权，我们有一些收益，而喵呜自己对字体的收入也非常满意。”

“粉笔哥”用双手改变人生

在方正字库中，以个人名字命名的字库也有不少，除了以徐静蕾名字命名的“方正静蕾简体”，还有一些以著名书法家名字命名的字体。此外，字库中还有一款名为“方正显仁简体”的字迹，这也是方正字库收录的第一个“草根”书法爱好者的字体。

黄学钧介绍说，“去年10月，有网友在微博上说烟台街头有位‘粉笔哥’能写一手非常隽秀的粉笔书法，经过网友转发，‘粉笔哥’成了焦点，于是我们开始发动网友进行了一场善意的‘人肉’。找到‘粉笔哥’后，我们也深受感动，他的双手和脸严重烧伤，只有食指和无名指能轻微活动，但是为了承担起养家的重任，酷爱写字的他开始用残手练习粉笔书法，苦练数年后才开始流浪卖艺。他的字体非常有特点，这也使我们下定决心帮他开发一款字体，后来他写了1000个字，剩下的5000多字我们投资开发，之后这款字库所有的销售利润全部归他，并先期付给他5万元，改善创作期生活。”黄学钧表示，去年已经有一个报社在一篇报道中使用了他的字体，并付费1000元，“这不但是一个令人感动的故事，同时也是考验字体产业是否能走向正规的关键性事件。如果我们的法律环境够好，他的字体不被盗版，使用者都能合法付费，那他完全有可能通过自己的双手改变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