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底层官僚系统的三个“局”

我们一直以为今天出现了很多，比如说疫苗奶粉地沟油之类的现象。都是官商勾结所产生的，不用说肯定有，但我认为根子是管理手段太落后。

作为一个混迹在底层官僚系统的人。我今天想要给大家介绍三个局：

局一：管理手段的落后和社会发展飞快的局

局二：精简和臃肿的局

局三：收钱和花钱的局

这三大局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现在这个官僚系统的癌症。从目前我的观察来看，这个癌症似乎还是无药可解。

局一：管理手段落后和社会发展飞快的局

这一点有很多人应该都能够体会的到。因为这个社会里面新的东西总是会层出不穷，而这个社会的管理者。也就是这个官僚系统，他们的管理手段往往很传统也很落后，和这个毫不停歇一路向前狂奔的社会有很深刻的矛盾。我们经常能够看见各种幺蛾子，比如说疫苗，比如说深圳的禁电动车，都是这个的例子。

就来疫苗来说，我们往往会以为这里面有很多见不得人的黑箱操作、官商勾结。我不否认里面可能会有，但是我想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谈一谈。我在底层官僚系统里面混迹的这段时间里面，我觉得，即使没有权钱勾结，即使没有各种黑箱操作，这样的事情也一定会发生。这是官僚系统本身的特点决定的。

众所周知，我们国家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官僚体系。上级授权下一级的官僚系统。官僚权力的来源是上一级的授权。而最高金字塔顶尖的就那么几个人。他们是授权是从哪里来的?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好吧!即使不是像模像样，他至少也是一块遮羞布——的某某代表大会那里来的。而实际上，这些代表是官僚系统任命的，相当于自己任命一个白手套，白手套再授权自己。所以，那几个人实际上仍是“君权神授”

我先给大家举个例子，工商系统的例子。众所周知，本朝开国之后。曾经有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整个社会的商业都被扼杀掉。当时所有的商业行为都被视为非法，都被视为是资本主义社会留下来的涂毒，只剩下朝廷自己的那一套系统——供销社。当时供销社效率之低令人发指，很多上点年纪的人都有过彻夜排长队的经历。而且由于物资少，排队也未必能买到，还得走后门才行。所以当年供销社人员是很牛的。

在那个封闭的年代，官僚对于民间的控制是非常严格的。所以他们有了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权威。自从八十年代的开放了之后，社会经济极大的激活了，但是与此同时，官僚系统对于这个社会的管理的种种的缺陷，马上就显露了出来。

我们一直以为今天出现了很多，比如说疫苗奶粉地沟油之类的现象。都是官商勾结所产生的，不用说肯定有，但我认为根子是管理手段太落后。

社会的发展是很快的，而且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将会越来越快。整个官僚系统管理手段的落后大家也都是知道的。那么，为什么会这么落后?

我再举个例子：电信管制。在本朝刚刚开朝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是国有的。有一些行业，包括改革开放之后，也一直都是在朝廷把持下的。比如说电信、能源、电力行业。在官僚系统的定义里，这是国民经济命脉的行业，必须要牢牢的抓在朝廷手里，但是后来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现在打电话的人是越来越少，而用QQ、微信这类的即时通讯软件的人越来越多。

而官僚系统的话呢，它是一个封闭和保守的系统。他无法预测到这种新生事物的产生，最终会将他们以前视为珍宝控制社会的手段远远地抛在后面。比如现在朝廷对于网络的控制力就比以往的哪个领域都要小得多。

包括我们现在这个乡镇吧!我以前建议在整个衙门口里面一百多号人弄一个qq群，然后大家平时有什么消息可以互通，有通知的话也可以很方便的下达。但是当时的同事，也是一个在衙门口里面混了十多年的老油条，他劝我千万不要做这种事情，因为这种事情没有先例。如果在QQ里面发的通知或者在QQ里面聊了什么不太希望别人知道的东西，一旦被泄露出去到时候我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你就能够明白了吧?

同时，我刚才讲了在深圳电动车管理的这个例子。很多人都痛批他们背后有那种权钱勾结，或者说代表了某一个利益集团的利益。嗯，这可能是有的。但是我认为最大的病根还是在于这种管理手段的落后。管理手段落后使整个官僚系统产生了一个极大的惰性。这个东西，以前没见过，没管过，不好管。那么好，我直接就禁掉。包括我们群里有很多朋友以前聊到的清朝全面的禁止火枪的发展。都是源自于这样的一种惯性。

局二：精简和臃肿的局

这今天的重头戏，我大概要半个小时左右来讲解这个现象。

大家有学过历史的人可能会知道。几千年来从秦汉开始一直到现在。中国这么多的王朝。每个王朝的官僚系统其实是一直在不断的膨胀，膨胀到最后就是现在这个局面。本朝的官僚系统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都更臃肿，更人浮于事。

为什么他们需要那么多官僚?从八十年代开始，当时的皇上，哎!也可以叫太上皇，我们敬爱的邓爷爷。当时就提出过要精兵简政，要精简掉官僚系统里面相当大一部分的人。为什么喊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无法精简下来?

这是因为自上而下的权力体系，它就注定会有这样的结果。大家可以设想一下：自上而下的权力系统，上层的人决定所有的事情，然后要求下层的去执行。这就有一个管理和控制的问题。在最上层，皇上就一个人，辅政大臣也就那么几个人，六部的尚书都加起来，人也不多。

但是全国朝廷供养的人吃皇粮的人好几千万。上面的几个人怎么控制这么庞大的一个系统?这是所有专制权力体系天生就面临的一个巨大的难题。

上层的咱们不多聊，因为我本身也不太了解。我可以试着从底层的官僚系统的现象给大家解释一下。刚才我说过这个社会的发展会越来越的越快，然后越来越复杂，低层的官僚系统会面临控制不住局面的问题。那怎么办?只能够增加人手，要不然控制不住。

比如说我在的这个乡镇。在这个衙门口里面的官吏也就是几十号人。然后包括还有其他的一些部门，还有村里面的村干部，然后还有各种这个农机站那个工商啊!税务啊!市场服务啦!还有我刚才提到的供销社。也就是两三百人，但是我们这个乡镇有五万多人。怎么去控制?

人手不够就只能增加人手。但是上面的指标是有限的干活的人不够用。上面又不能让你多招人，怎么办?永远的黑锅侠——临时工，他们就出现了。他们的出现是理所当然的规律，他们必然会出现。上面下过文件要求取缔临时工，但是一直取缔不了——人太少，没有临时工很多工作没法做。当然它也可以叫别的名字，比如说合同工，或者是日工月工怎么叫都行，但是一定有人来帮忙干活。

好，乡镇一级的衙门口有了这么多人。那县一级的呢?他们面临同样的问题。而且他们需要管理乡镇这一级的官僚。如果整个县衙门就一个县太爷，底下这么多乡镇这么多人，他不可能管得了。那没办法，只能增加县衙门的人手。再往上一级的衙门口也是同样的逻辑。所以人只能增不能减。

那上一级的衙门是怎么管下一级的衙门的?

最常规的方法是公文，也就是红头文件。还有开会——意识形态。

所以为什么会议会这么多?因为要一层一层地贯彻上级的重要讲话重要精神。有着时候我们觉得奇怪，皇上和几个辅政大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精神，其实就是进行意识形态的控制。但是他们的这个精神能不能贯彻下来?能不能直达到底层的官僚?这个可能大家心里都没谱，那怎么办啊?所以要这么多的会议，包括一些视频会议。

他们的作用就是在你耳边反复的轰炸，要求你记住这个要求你记住那个。而且这种会议也是层层加码。最上一层开个会下来，每一级都要多加一个会，要求贯彻上一级的会议精神。所以我们经常能够听到这样的话：以会议落实会议、以文件落实文件。为什么?天高皇帝远!不管你皇上、辅政大臣、六部尚书有多好的精神，你们离我这么远，我不鸟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通过公文和会议传达下来的指令，到底执行了没有?这个时候就需要另外一个系统——检察系统来获取这方面的情况，去核实人到底有没有干活?所以我们这个朝廷就有纪委、检察院、反贪局这样来监察系统。他们会监督底下人的所作所为。你虽然说那个效果不怎么样，但是好歹是吓唬下面的一个办法。

但是光这样就够了吗?这个时候很有中国特色的另外一个东西就出来了——就是巡视组——或者叫工作组、工作队，反正一个意思。

我所在的这个乡镇的衙门口需要经常迎接县一级的工作队来检查工作。比如我们正在正常办公，接待来访的群众，一听说有领导来了，马上就得把群众仍在一边先去迎接领导。为什么?这个自上而下的权力体系，你可以不鸟下面的人，但是你不能不鸟上面的人。

上面的人其实也是骑虎难下，他们需要知道交代的事情底下到底做了没有?但是他们又不知道底下的具体情况，那就只好派出工作队经常出去检查一下工作。这个可不是可有可无的，这个是上级官僚控制下级官僚的一个重要手段。[page]

上面了解下层官僚系统的情况，主要的途径就那么几个。一个是你写总结汇报，这个东西我们大家都知道不靠谱。另外一个就是底层民众的上访，这个行为哪个官场都不鼓励。那就剩下一个最后的大招就是巡视组、工作对。当然他们不可能经常下来，他们本身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那他们下来了之后就代表了上级衙门的权威。这儿看看那儿看看，这了解一下那了解一下。

上面派下来的工作组，他们不可能整天就呆在你这个乡镇里面。他们肯定是来一会儿就走，又去下一个乡镇去看。所以这个时候这个时间节点就显得非常重要。下级官僚的考核升迁都受这个时间节点的影响，他们眼睛看到什么就会成为你这里永远的印象。所以大家知道为什么上面一派人下来，底下的都不敢怠慢，不管你有多重要的事情都先放着。

还有一个，我们都知道各级官僚都喜欢搞面子工程、政绩工程、形象工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这些个东西?不搞不可以吗?那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你就是太不了解官场了。

要知道上面的领导他们是很忙的。你写上去的材料汇报他们经常是没有空看，因为他们自己也要忙着向上一级去汇报。下来的工作队也是很忙的，经常走马观花到你们这边来晃一下就走，因为他们也要迎接上一级的检查。

那有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能够把大家的这些麻烦都省掉了?有!形象工程、政绩工程、面子工程。比如我这个地方铺了一条路、修了一条桥、建了一个大厦。这些都是省时省力的工作!怎么个省事省力?就是真的你没法说成是假的。上面理解起来会非常的方便，比如说你修了一条路。拍个照片、通过各种情况反馈，上级就很容易知道，这种事情根本不用走脑子。

你写上去的材料，上级还得劳心费力的看。上级如果下来巡视还得舟车劳顿。这个大家都不喜欢。但是如果你修了一条路建了一条桥或者别的这种面子工程吧!他们就不需要这么劳心费力了，有就是有没就是没。这个能给领导省下很多麻烦，他们就知道底下的人有没有干活?而且连脑子都不用动。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搞，原因就在这里。

日本前些年搞过一个国民收入倍增计划。里面涉及了好几百项指标，比如说个人收入、家庭收入、房屋贷款、车贷款等等好几百个指标。这个计划，他们需要同时的提高这么多个指标，提升人民的收入、人民的幸福感。有学者呼吁过，说在我们国家能不能搞一套这样的东西?我告诉你，永远不可能，因为领导太忙。只有这些不用走脑子的形象工程、政绩工程，他们才管得过来。而那些需要走脑子的这么复杂的计划——领导真的没有这个精力。

我曾经在群里面给大家打过一个比方：整个官僚系统就像一台巨大的多功能的机器，我们可以把它想象成一艘航空母舰。她具有很多很复杂的功能。这台巨大的机器管理和服务整个社会的所有人，但是这台机器维修非常昂贵。整个官僚系统里面几千万人，其实大部分人的工作都是维护这台机器。到最后维护这台机器就成了目的本身，大家都忘了这台机器是用来干嘛的。而且这台机器磨损大，损坏的部件能不能扔掉了?不能。

因为这个系统虽然是君权神授，但是每一层官僚都是需要下一层官僚支持的。如果下面的官僚丧失了对上层官僚的信心，不再支持他们——嗯，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崇祯皇帝吧!大家就明白了。这就带来一个非常搞笑的结果，我们这边有很多一些……我归类为“盲肠”的部门，这些部门的作用跟盲肠差不多。就是基本上没有什么作用，但是就得站在这个地方。这个盲肠一样的机构最典型的是供销社。以前朝廷不允许民间任何商业活动，供销社是朝廷的商业机构也是整个社会唯一合法的商业机构。到后来社会经济发展了之后，供销社其实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职能了，但是现在供销社其实还是存在的。而且还活得挺滋润呐。大家可能会问它存在没有任何功能，那有什么意义呢?有!以前供销社站的房躺的地都需要管理。所谓的管理就是把房和地租出去收租金，养着这一帮供销社的人，他们是不能够被辞退的。

我们这一个乡镇大概有十个左右这样的人。包括一些四十多岁的、五十多岁的还有一些退休的人，他们都必须养着。当然也不招新的人了。房子土地每年收的租金就养这帮孙子。这是一个盲肠、阑尾一样的机构。完全没有任何职能，唯一的职能就是收租金吃皇粮。但是你不能撤了他，因为你需要养着这样一些人来维持他们对你的支持。而且不光是他们的支持，还有整个官僚系统，别的地方的人也都在盯着呢。

今天你抛弃了一部分人，整个官僚系统里面别的人就会人人自危。都担心明天你会不会抛弃我?这就影响稳定了嘛!肯定是不能做这样的事情的。而另外一个“盲肠”部门，就是现在的计划生育部门。我们这个小地方叫“计划生育服务所”。里面养了十多号人，除了办准生证之类的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别的什么功能都没有了。现在也不怎么查超生了。但是这个部门是不能被撤掉的。原理就和刚才我说的那个供销社是一样的。

局三：收钱和花钱的局

我曾经做过一个统计。嗯，自己做的一个很粗略的估算，每年的GDP的增长和财政收入的增长拿来作为对比，每年财政收入的增长率都比GDP的增长率要高。当然不同的渠道查到的数据会有不同。反正就是一团乱麻，谁也不知道哪个数据是精确的。但是我大体估算过，大概在2030年左右，财政收入就会超过GDP。这当然是一个很荒诞的结查，但是……大家想想吧!

2015年，我们这个小乡镇创造的税收是1800多万。

但是开支就有1000多万。其中包括公务员、各部门、村干部，工资开支大概是五百万这个样子。

办公经费呢，办公经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比如说车费你要到县里面去会吧!你要到村里面去吧!你要买这个设备那个设备吧!你要维护老房子吧!你要新建新的办公楼、宿舍楼吧?根据这个的话我估算应该是在三百万左右。

还有另外一个：以前退休的老干部你得给钱啊!这一部分人我估算应该是在两百万左右。当然，这是一个很粗的估算，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大家可以看看这一千万就没了。我们这边是广西的一个很小的地方，可能经济不够发达。这种情况就会比较普遍。我不知道别的比较发达的区域是会怎么样的。但是我们这边基本上来说没有什么闲钱。

同志们，我假设衙门口里面的人都想为老百姓做贡献，都希望老百姓过得好，但是第一领导很忙，第二实在没什么钱。没时间又没钱，那就办不了事，没办法。

像我刚才说的供销社这样一些盲肠一样的部门。又不能撤，而且站着房产躺着地还能有租金收入，何乐而不为呢?这也能补贴一份财政的花费。

大家不要觉得可笑，觉得每年税收那么多，为什么会没有钱呢?从我刚才讲的话里面你就能够看的出来，这个官僚系统它花钱是非常厉害的。维护这台机器的费用实在太高了!高得已经不怎么想去使用这台机器了。你想想，一艘航空母舰，整天在港口里面窝着，这里修修那里补补，舰上的官兵每天吃吃喝喝，谁还顾得上去打仗?

好我们总结一下今天晚上说的东西。第一、管理手段落后和社会发展飞快的局。第二、精简和臃肿的局。第三、收钱和花钱的局。有了这几个局，大家对于底层的官僚系统的了解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对这个官僚系统抱任何形式的幻想，我觉得都不太切合实际。

最后再给大家举一个例子吧!我们假设说你家里只有你妈、你、还有几条狗。你妈每天告诉你要这样养狗要这样遛狗要对狗好一点。你当然得要根据你妈的脸色来行事，每天喂狗每天溜狗。但是你是真心实意这样做的吗?你不一定喜欢这些狗，你会趁你妈不注意的时候往狗身上狠狠的踹几脚：“都是你们害我累死了”。

我们假设你妈真的爱狗，但是她不允许这些狗来告你的黑状。在这种情况下你妈不管说多么漂亮的话，不管他多么的伟大，作为狗，最好还是不要相信你妈。

责任编辑：郝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