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媒体的大哥,你没写错吧?让新媒体向传统转型,让“新的”向“老的”转,脑子没毛病吧?
嗯,没毛病。当下的媒体变革格局中,说到媒体转型时,涌现到媒体人脑海里的都是“传统媒体向新媒体转型”这个议题,焦虑转型的似乎都是传统媒体人,踌躇满志的是新媒体人自媒体人。新媒体人自媒体人一边数着变现的广告费一边鄙视着传统媒体,替报纸、广播、电视算着死期。
这些给别人算死期的新媒体自媒体不知道,自己其实脆弱不堪,自己离死期只有一两篇文章的距离,在内容把关上的专业硬伤和“眼球变现”的道德原罪,随时可能把自己推向死亡,志得意满地作死。
吃人血馒头的绝不只是“二更食堂”“有格”之类恶心玩艺儿,以“流量变现”为目的的某些自媒体,基因里就流着肮脏的东西,骨子里那种把别人的血涂抹成流量口红的狰狞,虎视眈眈寻找10万+猎物的贪婪,随时会像毒素一样释放出来,把自己炸碎。
都在唱衰传统媒体的时候,新媒体专家以救世家的口吻开着各种药方,让传统媒体人向新媒体转型,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个议题,最需要转型的其实是新媒体--没有根基和灵魂、没有完成专业原始积累的新媒体自媒体,需要一场向传统转型的集体行动。
快钱赚得太容易、融资融得太快的新媒体和自媒体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走得太快了,广告利润远远跑在了内容生产的前面,软文生产力远远地跑在了把关能力前面,自己掘下的坟墓越掘越大。早早地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而内容、规范、把关上的原始积累,远远没有完成。
“二更食堂”之类出事不是偶然,野蛮生长、野蛮变现之后,会出现一波丢人现眼的问题爆发期。一方面来自管理层面的压力会加大,另一方面,受众也忍够了这些货,新媒体自媒体在经历了裸奔的狂欢期之后,必然会在管理和受众双重倒逼的压力下,进入规范期。这个规范期,就是新媒体自媒体的传统转型,补上那些欠下的债,完成传统基因的原始积累。
向传统转型,转什么呢?当然不是技术逻辑和平台逻辑,这些是传统媒体向新媒体学的,我说的是内容生产和规范逻辑。
这方面,经历了数百年试错和积累的传统媒体,掌握着一套先进和成熟的规范技艺,融于传统媒体人生产过程的每个细节中。这套成熟的规范技艺,一言以蔽之,就是“白纸黑字的逻辑”--无论是写在纸上,还是变成声音,拟或是画面,都像黑字写在白纸上,不可更改,必须仔细推敲和核实,必须经得起最苛刻的审视,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学者徐贲在《人以什么理由来记忆》中提到这样一个故事,嘲笑美国人没有历史感,是这么讲的: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前夕,看到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在电视上说法国人属于落伍的“老欧洲”,一个法国人挖苦道,你要和美国人说“五千年文明”,他们会不知道“五千”是个多大的数字,你只有说“五千美元”,他们才能反应过来。
同样,一些新媒体人自媒体人有着同样的肤浅和无知,从不读新闻史,根本不了解报纸的进化史,不了解印刷文字和白纸黑字背后的生产逻辑,自己所待的平台和掌握的技术才不过几年的时间,根本没有经受过变革和迭代的检验,就傲慢地给报纸宣判死期,妄言“机器人将取代传统媒体人”。
翻一翻方汉奇教授和吴廷俊教授的《中国新闻史》,翻一翻《从莎草纸到互联网》,这些人可能才会对“五千美元”之外的“五千年文明”产生敬畏感,才不会整天自负地满嘴跑火车。
前段时间看利昂-纳尔逊-弗林特的《报纸的良知》,这本书出版于1925年,讲的案例都是百年前报纸的规范,一百多年前,够“落后”吧?可看看书中提到的那些道德规范,哪一条不值得今天的媒体人,无论是传统媒体人、新媒体人、自媒体人,认真学习的?
弗林特提醒:报纸应该牢记不那么戏剧性的事有时反倒更重要这一事实。在刻意追求戏剧性和冲突性的今天,都在带着放大镜寻找“人咬狗”的今天,这条原则多么重要啊。
如果有个人撞开你的门,大叫:着火了。他的影响力应该是很大的――不是他自身的影响力,而是其消息的影响力。今天有些人心中还是没点那什么数,他自以为是的影响力,到底来自平台、自身写的东西、还是消息本身,太把自己当回事。
《芝加哥论坛报》社论版版头:我们的祖国,在与外国交战的时候,祝愿她永远正确;但我们的祖国,可能正确,也可能错误。
《费城大众纪事物》的编辑伦理:
对弱小和无助的犯错人要柔和。(有些自媒体永远把面目狰狞当成变现的抓手)
当你只是有所耳闻时,不要说你知道。(有些人没有耳闻,都敢说自己知道,聋子听哑巴说上瞎子看到鬼了)
让事实和推理说话,而不是漂亮的修辞。永远不要在公众的兴奋之火上浇油。(有些自媒体每天做的工作就是火上浇油,江歌案中某自媒体恨不得煽动大众去杀人)
在公共事务中,没有比习惯性地蔑视法律更糟糕的做法了。(张扣扣案中,那种鼓动藐视法律的所谓血性真非常恐怖)
当某人被控犯罪或做了不道德或有损声誉的事时,不要侵犯与事件无关的知名亲属的名誉,在撰写讣告时,不要过分强调声誉良好的人们的不幸。(好好学习)
在转载其他刊物的文章时应该注明出处,只是注明某篇文章为“转载”是不公平的。(一些门户网站,一些自媒体,把这条抄TM100遍)
任何指控如果不是来自官方或公开来源,宁可丢失新闻,也不应该犯错。
我希望这份报纸能够进入任何家庭而不会破坏孩子们的天真。(对比下这一条,某些营销号和自媒体的良心不痛吗?你的文章敢让自己的孩子看吗?)
保持报纸语言和思想的纯洁性。不需要亵渎和挑逗的字眼,如果拿不定主意,就想想一个13岁小女孩正在读你写的东西。(想想看,你那么油腻那么肮脏的描述,能让13岁的小女孩读吗)
坦白地说,在进入第40年的日子里,《堪萨斯城明星报》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老,它从来就没有安定下来过。它的创办人赋予它永远年轻的精神、好奇心、对冒险的热爱、对新思想的热情。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却不是空想家,也不是教条主义者。
《堪萨斯城明星报》是在打击中成长起来的,它不介意为了正义的事业而头破血流,因为从一开始,它就坚持独立,从来没有中立过。它赞赏那些不同意它的观点但仍然订阅它的读者的忍耐力。
《圣路易斯邮讯报》永远与各种煽动家斗争,永不满足于仅仅刊登新闻,永远保持极大程度的独立,从不害怕攻击错误,无论错误是由掠夺性财阀,还是由掠夺性的贫民造成的。
一边读这本书,一边觉得传统媒体中的那个“传统”,是一种多么值得去尊重的品质,它不是包袱,而是财富。所谓新媒体,在这种伟大的传统面前是多么的天真和肤浅。那种自以为无远弗届的技术,自以为有着巨大迭代能力的平台,是最容易被新技术新平台所迭代的,而精神和灵魂,却有经历百年却常看常新的力量。
我上面罗列的有哪一条过时了,有哪一条不值得我们认真去学习?我们的转型,应该面向什么,浮躁地喜新厌旧,是最容易被抛弃和迭代的。
自媒体是个什么新东西吗?根本不是,两百年前,报纸刚开始的时候所呈现的形态就是自媒体,当时办报极端个人化,早期报纸的规模很小,一个人兼任编辑和记者、业务经理和印刷商――这不就是自媒体最早的形态。
写媒介社会史的舒德森在《发掘新闻》中梳理客观性历史的时谈到这样一个细节:1831年左右,报纸的社论是其引以为豪的部分,党派立场鲜明,煽动性过重、火药味十足。各报主编在报纸上激烈地互相攻讦,有时甚至恶化成打架或决斗。
纽约日志作家菲利普-霍恩曾记录了1831年的一次事件:今早我刮胡子时,看到窗外《晚邮报》的主编威廉-卡伦-布莱恩和《商业广告人报》的主编斯通在打架,布莱恩用牛皮鞭抽斯通的头,抽了几下后,斯通夺下了鞭子,结束了这场打斗。
瞧,这不就是今天的自媒体所呈现的形态吗?很快,这种“自媒体”被有着新闻专业主义追求的媒体形态所取代,推荐客观性,形成了一套保障真实、客观、负责任的生产方式,这种生产方式融于传统媒体生产流程中。
今天所谓的新媒体自媒体,远远还没有习得这套成熟的生产方式。我之所以一直强调“第一份工作最好别去新媒体”,也有这个意思,要到新闻生产的源头去完成内容生产的原始积累,而不是到传播的未端去透支脑洞。
向传统转型,这不是历史的倒车,而是对新闻和媒体逻辑的回归。
责任编辑:张世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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