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如何看“摩天大楼之魔咒”

提要：

在市场经济下，兴建摩天大楼都是企业干的事。他们把摩天大楼当作一个大型投资案，都有完整和长期的利润计算。市场经济不会因为单一投资案的错误规划而导致经济衰退，因为企业家之间对市场的未来展望各自不同，其投资计划与赚取利润的手段也各自不同。他们同时患上相同错误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

一、“摩天大楼之魔咒”是真有其事吗?

美国在1890年经济恐慌前不久，芝加哥Ausitorium大楼和纽约Pulitzer大楼相继竣工。在1907年恐慌之前也有两栋摩天大厦竣工。更有名的，1930年的大萧条是紧随着纽约帝国大厦、克里斯勒大楼、华尔街40号大楼的接续兴建而来。同样的，芝加哥的席尔斯大楼和在“九一一事件”中被毁的纽约世贸双子星大楼，也都兴建于1970-1973年间，而这正是美国停滞性通货膨胀期间。

图为芝加哥的Ausitorium大楼，高81米

上个世纪末，就有经济学者在研究报告中提出“摩天大楼之魔咒”的警语：百年来的世界城市发展史中存在一种现象，就是城市衰退会紧随摩天大楼的竣工而来。最近的例子发生在亚洲金融危机，因为危机风暴中心之一的马来西亚刚于前一年为吉隆坡的石油双子塔举行竣工大典。

台北101大楼也受到波及，因它建于亚洲金融危机之前的1997年。当竣工时，它曾是世界第一高的摩天大楼，从此后就成了台北市的地标。台北市虽没有随台北101的竣工而步入衰退，但经济增长的速率的确明显下降。从数据看，台湾那几年的经济增长率约从6%掉到2%。那么，“摩天大楼之魔咒”是真有其事吗?

图为台北101大楼，高508米

二、除了参考统计数字外，还需要经济理论的诠释

的确，这些数据言之凿凿，经济学家要怎么去看这“诅咒”?

在谈之前，我们得先厘清“摩天大楼的兴建”和“随后的大萧条”是否可能存在着因果关系，或仅仅只是有着高度的统计相关性?兴建摩天大楼从动心起念到着手规划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而经济景气的变化也是，这让统计数字的可靠度变得很低。即使统计数字的可靠度还能接受，但目前技术上要区分因果关系和统计相关性还不是很成熟。因此，除了参考统计数字外，我们需要经济理论的诠释。

图为大萧条时期的美国

如果两者之间仅存在因果关系，就这例子言是：兴建摩天大楼将导致经济衰退?经济衰退可能源自于单一经济事件吗?不能说不可能。譬如希腊在前几年的经济危机，就有人归因于它在2000年举办的奥运带来巨额的财政赤字和财政负担。兴建摩天大楼有许多令人兴奋之处，如鸟瞰城市、改变城市的天际线、打开城市知名度等，更可以亲身体验脚下飘雨的感觉。当然，兴建摩天大楼要克服不少的技术问题，如：电梯升降速度不能太慢、高楼的防火与逃生、强风下的大楼摇晃等。在台湾，还多了防地震的技术工程。解决这些问题所费不赀。不过，在市场经济下，兴建摩天大楼都是企业干的事。他们把摩天大楼当作一个大型投资案，都有完整和长期的利润计算。市场经济不会因为单一投资案的错误规划而导致经济衰退，因为企业家之间对市场的未来展望各自不同，其投资计划与赚取利润的手段也各自不同。他们同时患上相同错误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

因此，较可能的情况是：这两事件仅存在高度的统计相关性，都是某一独立事件所造成的。该独立事件是因，它在不同投资案上呈现出各自的果。简单地说，这两事件的发生虽有时间上的先后，但如果我们在经济衰退后再回顾摩天大楼，就会发现摩天大楼出现“使用率不足”的现象。资本品的使用率不足也算是一种“失业”。失业的广义定义是指所有的生产要素，不是只指劳动力。当我们把摩天大楼的使用率不足和经济衰退拉到同一时点观察时，我们会说：摩天大楼的使用率不足不过是普遍的经济衰退中的一个观察现象。其他的可观察现象还包括劳工失业、厂商倒闭、囤货累积等。所以，很明确的，这两现象是同一个因素造成的。

反过来说，如果我们把经济衰退的时间往前拉，就会看到经济未衰退前的现象：厂商大量投资、商业繁荣、工作机会多，薪资也高。商品方面也是处处出现需要超过供给的现象。在众多的投资和供给中，摩天大楼的兴建只不过是其中之一。换言之，我们看到的都是景气衰退前的人为繁荣的景象。所以，导致这两事件发生的独立事件也就呼之欲出了：人为制造的暂时性繁荣。

因此，较多的学者相信：这两事件应该源自于某一威力强大的政策，而在时间上，先带动了摩天大楼的兴建，随后才逐渐显现经济萧条的后果。显然，这是景气循环理论即经济周期理论的说法。

三、看不到个别企业在享受低利率优惠时的新投资，唯独看到高耸天际的摩天大楼

现在，让我们学习考古学家的做法，利用手中这三块碎片：重大政策、摩天大楼和景气萧条，拼出一则完整的经济故事。

话说东南亚某国，由于经济长期低迷，人民逐渐失去对政府的信任和信心。这几年来，世界情势转稳，欧美经济逐渐复苏，海外资金开始投入国内出口产业，经济呈现美好远景。

这时，一位学成归国的经济学家在座谈会诚恳地呼吁：“首相，时机难得啊!您必须紧抓时间，压低利率，让企业家有低廉的资金成本和丰沛的投资资金。人们期待繁荣很久了，民气可用啊!”全场一片欢呼声。首相点点头。回到官邸，迫不及待地叫来财经大臣，宣布政府促进经济增长和增进人民福祉的决心，并公告大规模降低利率的重大政策。

次日，一位地产大亨来见首相，希望能获得巨额的低利率贷款，好在首都兴建一座大规模的经贸大楼。他说：“大家都想从事海外贸易，但欠缺像样的办公室。如果政府愿意长期提供低利率资金，我们有了气派一点的经贸大楼，就容易拓展国外贸易。”首相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激励国人士气是政府义不容辞的责任。再说，我们也要让世界看到我国的崛起。这样吧，你就盖一栋世界最高的摩天大楼，资金的事全包在我身上。”

几年后，一栋世界最高的摩天大楼矗立在该国的首都。落成之夜，烟火达旦，举国欢腾。在首都大学里，一位白发微秃的经济学家倚着教学大楼的楼柱，仰望天际的高楼尖塔，深沉地叹道：“但愿国际经济形势能如人所愿，否则，当政府不得不恢复到市场利率水平时，办公室租金也会上涨。这些贸易商还缴得起上涨的租金吗?这位建筑商还得起天文数字的利息和贷款吗?”

不幸地，美国发生了大规模的恐怖攻击事件，严重挫伤经济活动，大幅减少商品进口。这个东南亚国家也受到波折：出口大幅减少，经常账户出现赤字。接着，人民所得降低，消费减少，政府税收也跟着减少。为了刺激景气，政府大幅举债从事公共建设，甚至发放福利券给百姓。

这些举措虽然暂时稳住国内的需求和工业生产，但政府赤字却节节高攀，通货膨胀压力日益增大。在未雨绸缪下，国内资金开始逃窜：一部分转向房地产，拉高了房价;另一部分购买外汇，使得本国币值下跌，也进一步拉高进口商品的价格。于是，政府不得不提高利率，期待市场力量能在最后关头镇住这波凶猛的恶性循环。

突发的灾难自然会带来景气衰退，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面对困境，人们会调整自己的行为，更会在市场中相互协调，逐渐走出阴霾。这调整包括减少消费、提高利率等。然而，这波灾难重重地打击了摩天大楼的地产商和大楼里的贸易商，因为他们在投资时所计算的资金成本并非市场成本，而是政府给他们的低利率优惠。当优惠不再时，他们只好搬出摩天大楼，而摩天大楼的地产商也只好宣布破产。

如果地产商当时没享受到低利率优惠，当他警觉到景气即将来临时，也是会兴建经贸大厦的。不过，在资金成本和运作成本的精打细算下，他不会去兴建必须仰赖人为低利率才能运作的摩天大楼。他投资的经贸大楼是以能在市场利率下正常运作的规模。

低利率政策的优惠对象绝不会只是这座摩天大楼，而是会普及到各种产业。一旦利率被迫回升，发现自己当时投资错误的企业就不会只是这位地产商。各行各业都衰退的全面现象，我们看得到。但是，我们看不到个别企业在享受低利率优惠时的新投资，因为它们太小了。唯独高耸天际的摩天大楼，被我们看到了。
 

责任编辑：张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