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猪投江经济逻辑：肉价低迷导致养殖户弃养

编者按/黄浦江上游打捞出的上万头死猪把一个之前从来没有进入公众视野的死亡生猪处理问题推上了风口浪尖。而养猪业集中的嘉兴市尽管认为并非所有的死猪都来自嘉兴，但当地今年生猪死亡率高、死猪无害化处理机制和能力不足却是事实。《中国经营报(微博)》记者经过深入调查发现，猪价低迷以及突然被打击的地下死猪贩卖链条使得死猪丢弃投江成为当地养猪户最为划算的选择。无处安放的死猪背后，是走不出三年一大波动的养猪业魔咒，是依旧落后的农村经济投入支持体系。出现在黄浦江中的万头死猪，用怪诞的方式，为这个国家的三农问题再次发出预警。

调查一

死猪投江的经济逻辑

3月20日清晨，嘉兴市新丰镇竹林村的猪贩子正在考虑把年幼母猪的价格降一下。虽然报价依然是每只250元，但和养猪农户几番讲价后，不少以220元甚至215元成交。目前在嘉兴，收生猪的贩子正在减少，农户分析不仅因为已过收购高潮，也与当前的黄浦江死猪事件有关。

上万头死猪被抛尸黄浦江，这使得位于黄浦江上游的浙江省嘉兴市成为了舆论关注的焦点，数据显示，2012年嘉兴全市生猪饲养量为734.19万头，无害化处理共消纳死猪32.56万头。而曾作为供港猪基地的新丰镇竹林村，更是声名在外。

“黄浦江的死猪，是不是我们这里去的，是个大问号!这里河道多，又有不少闸口，死猪漂到上海的可能性很小。何况上海周边也在养猪。”3月21日，嘉兴市新丰镇农业副镇长黄军说，他认为嘉兴“中枪”很冤很无奈。

《中国经营报》记者在调查采访时，当地的农户、兽药店均称前一段时间因天气原因而出现较多类似肺炎症状的病猪，而肺炎具有传染性并会出现多种并发症，为减少损失，部分农户对幼猪持放弃态度。

有专家认为，死猪投河，实际是中国大多数养殖业落后的体现，养殖户依然处于靠天吃饭的状态。三年一次轮回的猪价下跌、初春的多变天气，以及由于被打击而大量消失的死猪贩卖现象，或许是猪怎么死、死后去哪儿最直接的回答。

病猪弃治

3月20日，上午的喂食时间过后，新兴镇竹林村两家养猪户走进兽药店开始描述病猪的症状：拉稀、发抖、高温、气喘……未等药剂师发话，两个人又争着说可能是肺炎，之后各自在购买了300多元和500多元的拌食药后，开始坐下来抱怨——收购价跌至6元，养猪都得亏，这种情况下，只有小猪不治、大猪少治才能减少损失。

因为不愿多花钱请兽医上门诊治，兽药店老板告诉记者，许多农户只是凭借多年的养殖经验前来买药，以猪肺炎来说，该病多由天气寒冷导致，并有支原体肺炎和胸膜肺炎等区分，具有传染性，也会有其他并发症出现。

兽药店老板称，前一段时间有不少农户称生猪疑似患有肺炎，不过他认为农户单靠经验判断并不能准确判定猪的病情，借此用药若能见效，靠的应该是运气。而今年猪价低靡，有的人买药的时候会特别选择价格低廉一些的药物，且不少人购买的都是针对成年猪，这意味着更易因天气寒冷得病的小猪被忽视了。

“小猪养大了，如果价格变化不大，还要赔，那你治它有什么用，现在死掉还省不少钱呢。”养猪户陆某直言自家就有小猪被弃治死亡。“别说得病，这种天气，你把窗户关得不严，那就能帮你淘汰掉一批小猪，直接冻死。”

世纪保网运营总监潘浩2012年耗时3个月在江苏某地调研养猪产业时发现，当地过去曾经常出现的这样一种现象：即只要猪价走低，养殖户亏损，街上就会出现小猪到处乱跑的情景，因为有些养殖户为了减少损失，选择对小猪弃养。

当地众多饲料销售点里，针对不同年龄段猪的饲料价格也不一样。就品牌饲料来看，成年猪的饲料在每斤两三元左右，而幼猪的饲料则每斤高达四五元。农户称这比曾经养猪大赚的2011年高出了不少，意味着饲养成本的增加。

成本增加了，肉价却跌了。曾在新丰镇兽医站工作43年的原站长杨李成告诉记者，2011年大家赚了，但2012年却几乎持平，2013年则开始赔钱。他曾认真计算过，现在养一头出栏猪，起码会亏150元左右。

有无疫情

杨李成认为不存在疫情，政府也不会隐瞒什么。但他说这个季节母猪生崽，天气变化又大，得病是常见的事情。但很多农户却认为可能存在传染性疾病，比如肺炎。这种病天冷是一个重要诱因。当地人称近期天气变化颇为古怪。记者查询嘉兴地区近一个月以来的气温发现，气温一度从-1℃变为11℃，且有以3天为周期交替出现的情况。

“每头猪在生长过程中必须打三次强制疫苗，包括猪瘟、口蹄疫、蓝耳病，并不包含肺炎。”新丰镇动物卫生监督站站长徐永勇告诉记者，该站同时也是当地唯一的动物诊疗中心，全部17名工作人员，一年要为45万头出栏生猪做防疫疫苗，几乎耗尽精力。而该镇在册兽医不足10人。靠近上海的新埭镇则只有7个在册兽医。

“养猪户基本还是在靠天吃饭，这个天就是市场价格，他们没有抵御能力，只要市场价低了就亏损，而且应对亏损的办法只有放弃治疗，甚至故意让猪死掉的情况也不罕见。”潘浩告诉记者，黄浦江死猪事件发生以来，他和多位关注生猪养殖的专家探讨过，大家普遍认为考虑到嘉兴地区养殖量，目前发现的死猪数量远未达到警戒线，但这并不意味着当地不存在疫情，这需要对死因的进一步调查确认，考虑到天气因素，当地极有可能出现猪肺炎疫情。

可以减少损失的另一个经济账是：如果将较小的小猪卖给猪贩子，可能会比养大了再卖更能减少损失。而目前发现的死猪中，不少都是小猪，基于这样的判断，当地不少农户和官员认为，这可能是猪贩子扔掉的，甚至可能是那些购买了嘉兴小猪的上海养殖者所为。

“以前看到过死猪，数量很少，一般被水推到草丛或者岸边，并不容易发现，今年确实多了一点，但也没看见很多猪漂太远。”紧邻上海的平湖市某河道检查所负责人称，日常巡查情况中，并未发现大量死猪漂往上海。

记者从新丰镇一位副镇长近期会议记录中发现，当地在媒体报道黄浦江死猪后，即开始安排专人巡查捕捞当地死猪，这一花销每天高达2.9万元。此外记录中出现“不得让记者登船”“通知农户对到访记者记录并及时上报”等字样。

如何处理

在新丰镇，记者了解到，死亡的母猪一般是能够得到妥善处理的，这是因为当地农户几乎每年都给能繁育的母猪上保险，而保险公司会负责死亡母猪的尸体处理事宜。

记者走访发现，肉猪却几乎没有一家能够条件上保险，更有农户完全不知肉猪保险这回事。新丰镇主管农业副镇长黄军告诉记者，只有养殖数量达到一定标准，保险公司才会考虑接受肉猪投险，这对于小而多的当地养猪场来说，肉猪保险变成奢谈。当地的大型养殖场仅有5家。

“母猪死了，不会马上扔，留着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来了拍照填单子。3个月后给1000块钱。”黄军说，“就算是母猪无害化处理的时候，因为体重原因要雇铲车来运送，也不过花七八十块钱，但农户能拿到保险公司1000元，所以没有农户会扔母猪。”上海方面捞上来的上万头死猪中，目前只有17个耳标认定是来自嘉兴地区，这让新丰镇感觉“很冤很委屈”。

据了解，目前对乱扔一头死猪的处罚为7天治安拘留外加3000元罚款。黄军称目前嘉兴地区仅有7人因此受罚，且这7人均不在他所辖的新丰镇。“以前出现过贩卖死猪被判无期徒刑的，所以这方面农户肯定不敢，但扔死猪，我不敢保证没有，但也坚决不认为黄浦江里出现的死猪就都是我们这边扔的。”

新丰镇动物卫生监督站站长徐永勇则告诉记者，所谓耳标上的二维码，实际记录的只是猪接受首次疫苗所在地的信息，而在接受首次疫苗后，这些猪有的会被倒卖，有的则被运走。新丰镇河道中捞上来的死猪，鲜有被进行耳标逆差，一方面因为这并不能证实是谁扔掉的，另一方面，许多猪的耳标在被投河时已被取下耳标。

目前，当地“最先进”死猪处理方法为：用水泥建成地下坑池，用以存放死猪尸体，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收集死猪，将死猪投入池中后，再撒上石灰，接下来便等着自然腐化，这一过程视天气等因素进行，但一般至少需要半年以上，这意味着一个池子填满后，至少半年后才可以接受下一批死猪。在竹林村，这样的死猪处理池有100多个，而整个嘉兴则有600多个。这一办法符合相关法规要求，但却因耗时太长，且占用农地而受到批评。

黄军称，嘉兴市正在规划建设一个湿化处理厂，将死猪一方面提炼油脂制作肥皂等，余渣则变为肥料，其运行效率会更高，对环境污染也将降到最低。预计今年12月建成的这一项目需要1700万元的资金支持。

3月28日，嘉兴市南湖区官员告诉记者，新丰镇已经开始为湿化厂征地拆迁，部分未被拆迁但却住在周边的村民质疑厂子会带来不良影响。为此，近日区畜牧兽医局的领导带着这些村民前往北京参观湿化厂。

“沿河100米的养猪厂要被清离，小规模的也会被拆掉，接下来阻力会很大。”该官员称，除了“拆”，地方政府也希望将早年既已提出的集中化、规模化计划变为现实。

本报记者杨晶晶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