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轮胎：“问题轮胎”生产基地调查

“世界轮胎看中国，中国轮胎看山东，山东轮胎看东营，东营轮胎看大王”。

国内轮胎行业这句广为流传的说法，凸显了山东省东营市广饶县大王镇在中国轮胎行业中的“特殊地位”。

总人口不过15万人的大王镇，之所以“闻名于世”，除了2011年GDP就突破1000亿元、拥有2300多家各类企业外，还因为它是世界最大环保型新闻纸生产基地、全国最大汽车摩擦材料研发制造出口基地以及全国重点子午胎生产聚集地。

山东省是中国轮胎第一生产大省，2011年轮胎生产总量占全国总产量的39.3%。而山东省300余家在册轮胎企业中，有200多家聚集于大王镇。2011年山东11家轮胎企业入围“全球轮胎75强排行榜”，其中很多都来自大王镇。

但也正是大王镇，在业内人士眼中，它的另一个身份，也在影响中国汽车工业的轨迹，那就是“问题轮胎”基地。

《财经国家周刊》历时数月的深入调查发现，自2011年国际轮胎行业原材料价格下滑开始，由外资轮胎品牌在中国市场强势主导的“价格战”，在猛烈围剿其他自主品牌同时，也将大王镇越来越多的非规模型民营轮胎企业，逼上了“破产边缘”。

破产边缘

在通往大王镇工业园区的主干道边，金宇、恒宇、皓宇、东营中一、永泰、恒达等等大型轮胎企业比邻而立，每家企业的宣传招贴上，动辄强调年产能超过千万套，俨然“中国轮胎出口基地”的气派。

不过，从2011年年底以来，欧债危机深化已导致大王镇轮胎出口欧美市场长期受阻。

6月23日，大王镇当地一家规模型轮胎企业的匿名销售经理在接受《财经国家周刊》记者采访时指出，原本计划出口的轮胎转为内销，而国内市场早已供需饱和，“买方市场”倒逼着大王镇轮胎企业为了回笼资金流，在国内不得不竞相降价。

“相比2011年底国内外轮胎价格水平，到今年6月，这边的产品降价普遍已超过30%。”该匿名人士说，即使降价，市场仍无望回暖，这使得很多企业陷入严重亏损，徘徊在生死边缘。

9月10日，上海一家佳通轮胎经销商高先生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正是由于2013年行业形势继续不断“探底”，大王镇虽然半钢胎(主体为尼龙和聚酯，胎壁修补为钢丝帘)销量有所增长，但在外资品牌的价格挤压下，利润不升反降;全钢胎(即子午线胎，主体为钢丝帘结构)及多数厂家长期从事的“非三包”斜交胎(即尼龙胎，低速工程机械及车辆用)，今年在市场上已经全面陷入滞销。

“6月份，大王镇刚召开了一场全国轮胎订货会，但市场反映异常清冷。”上述大王镇匿名销售经理透露，在轮胎行业，企业一般开工率60%为盈亏平衡点，但进入2013年以来，大王镇很多企业的开工率甚至已经低于50%。“为了稳住员工，日常生产已经由原来的每日三班倒变成四班倒，看上去像增产，其实是在压产。”

对此，9月16日接受《财经国家周刊》记者采访的轮胎业资深人士李学名(化名)特别指出，多年透支地方保护“红利”，大王镇轮胎行业已经走到十字路口。

如果不能在2013年内首先抛开扭曲的“政商利益链”，并对其多年发展模式进行客观“清算”，转向市场发展，其前途必将黯淡。

扭曲的“政商利益链”

任何一个全新轮胎工厂的建设、全新的品牌建设和全新的渠道拓展，投资动辄数亿数十亿元人民币，这早已是业界共识。

但李学名向《财经国家周刊》记者透露，在大王镇当地，任何一个你想象不到的新品牌轮胎，都可能在一夜之间诞生。

“这背后，一般都有当地官员直接支持。”上述当地匿名销售经理说，“它们会帮你从土管部门协调土地，帮你从银行系统跑贷款，乃至解决你的任何问题。”

该经理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地方相关实权人物如此作为，除了政绩需要，官商一拍即合的台面下，多数隐藏着见不得阳光的“利益链”：政府官员前期帮助企业运作土地和资金，作为利益交换，后期他们一般在轮胎企业都变相持有干股;或者企业本身就是挂靠在其亲属名下的个人产业。

而据李学名观察，正是因为企业背后都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有地方保护的“红利”，所以大王镇多数轮胎企业都无心慢吞吞“挣钱”。

该匿名销售经理透露，近年来，大王镇不断冒出的各种新生轮胎企业，绝大多数要么直接选择最为“短平快”的获利捷径，即以“反炼胶方式”山寨和翻新各种废旧轮胎，要么直接生产完全不符合“3C标准”(即国家标准、国际标准、厂标)的假冒伪劣轮胎，有的甚至千方百计以扩张产能为“外衣”，骗取地方政府的专项扶持补贴为生，“长此以往，这种发展模式必然难以为继”。

发展模式有待“清算”

《财经国家周刊》记者在采访中进一步发现，除了扭曲的“政商利益链”，导致多数新生企业急功近利的大王镇轮胎行业的整体环境与发展模式，也一样值得“清算”。

综合多位当地人士和轮胎行业人士的说法，大王镇轮胎发展事实上至今已经有20年以上的历史。

只不过，近10年来，随着中国汽车消费市场“井喷”，轮胎消费激增，中国轮胎消费领域又存在立法漏洞，才让大王镇在行业监管的“制度空白”下，逐渐壮大为全国闻名的“非三包”轮胎和“问题轮胎”生产基地。

当地的绝大多数企业，都并没有掌握可以“对标”世界品牌或国内知名品牌的核心技术。当质量难以“对标”国际产品，甚至多数产品质量本身就不过关时，其也就无法像世界知名或国内一线品牌一样，有底气为消费者提供售后“三包”，冲击中高端细分市场。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企业只能凭借足以让外资品牌瞠目的超低价格，在红海拼杀中，抢占国内最低端的细分轮胎市场，甚至为了牟利，走上招摇撞骗的邪路。

“比如，同样是工程机械车辆是用斜交胎，世界一流品牌可能3000元/条，大王镇生产的同规格‘非三包’胎，可能1800元/条都不到，这让国际一些品牌无论如何做成本控制也达不到。”上述上海佳通轮胎经销商高先生说。

据高先生透露，大王镇数家企业长期以这种方式“挣快钱”，年营销规模居然甚至可以达到惊人的20亿元，但市场反馈结果可想而知。

“中国某些工程机械车辆配备了大王镇生产的这种胎，一个月就可以磨损一条轮胎，远高于国际通用标准下的磨损率，不但污染环境，浪费宝贵的橡胶资源，增加油耗，也让这些车辆像定时炸弹一样，随时可能发生事故危险。”高先生说。

另外，《财经国家周刊》在调查中进一步发现，大王镇“非三包”轮胎只要市场上有人愿意卖，企业一般都会和经销商签订“买断销售协议”。即一旦产品售出，后续出现任何质量事故，消费者、经销商及与厂家三者之间，概无关联。

“对比国际品牌的普遍做法，这种只要货物出门，恕不退换的涸泽而渔，不可能有持久的竞争力。”在李学名看来，国际品牌看重品牌形象，除了必须质量“三包”，在选择经销商方面无不强调对于经销商资金实力、网络渠道控制力及行业经验的资质考察。

李学名认为，创建一个成熟的轮胎品牌，需上百年之功。“大王镇轮胎企业如果不能抓住2013年中国轮胎‘洗牌’机遇，浴火重生，凤凰涅槃，必然前途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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