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焦虑”的命题,是由两位亚洲思想家——萨义德和阿玛蒂亚·森所提出的。事实上,在不同的文明社会中,“身份焦虑”表现为不同的体征。自由资本意义上的中国企业家群体,在1956年春的“跑步进入社会主义”运动之后,便彻底地消失了。因此,1978年之后中国民营经济的卷土重来,是从“归零”的荒原上开始的,及至于1988年,民营经济的用工及营业收入总额已与国有事业相当,可是作为一个独立的社会阶层,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们并未得到认可,甚至民营业主本身对自己的阶级出现及意志独立都没有任何的知觉。
王石这一批人的“阶层觉醒”,与其说是自觉的发生,倒不如说是被政府的手给猛烈地推醒的。就当王石与我在浙江宾馆对谈的2004年深秋,中国刚刚经历了一场宏观调控,主题便是整顿进入钢铁、水泥和电解铝行业的民营资本,“铁本事件”正成焦点。在后来的几年里,数量日增但在国民经济中的权重越来越低的民营企业家们开始寻找自己的阶层定义。
对于民营经济的被边缘化,米哈尔·卡莱斯基在1943年就从经济学上进行了解释,根据他的研究:“如果只有恢复企业家的信心,才能保证高就业率,那么,政府会非常重视企业家们的意见。然而,当货币和财政政策成为高失业率战斗的武器之后,企业信心就不那么重要了,政府也不用太照顾企业家的想法了。”米哈尔·卡莱斯基所描述的两种状况,正先后发生在中国过去的三十多年里。不过,在社会现象学的意义上,产生被抛弃感的企业家群体则获得了一次寻找自我的机会。
这一寻找的过程,便是一个独立和塑造的过程。在2008年,王石曾经因捐款门事件而陷入极大的名誉危机,很多人认为他从此将“百劫难复”,然而,让人惊奇的是,此后的他却表现出了更大的公共性精神。在最近的五年里,王石和他的朋友们创办阿拉善组织、参与运营壹基金、投身汶川震后重建、倡导“企业公民”、呼吁改善大气环境等工作,这其中仍然不乏一些争议性的事件,然而,在我看来,此类种种的发生,这也是当代企业家群体先进于洋务运动及民国商人集团的关键所在。
王石最为推崇的两位前辈企业家,分别是晚清状元企业家张謇和民国纺织及面粉大王荣氏兄弟。一百多年前,张状元脱袍下海,在晚年自叙中心有不甘地写道,“张謇农家而寒士也,自少不喜见富贵人,然兴实业则必与富人为缘,反复推究,乃决定捐弃所持,舍身喂虎。”便是“舍身喂虎”这四个水墨字里,渗透出百般不情愿和对商人身份的自我否定;荣氏兄弟一生从商,以“不与官家搭界”为家训,低帽过府衙,见官矮半截,而其对公共事务的参与也仅限于修桥铺路而已,荣德生晚年对同乡史家钱穆说,“五十年后,无锡人记得我,也许就是那座长桥而已。”
与张謇相比,王石及他的朋友们,不再以企业家的身份为耻,视之为正当且有荣誉感的职业,并探寻“企业家精神”;与荣氏兄弟相比,王石及他的朋友们,保持与政府的对等及“一步之遥”,不再视自我为政府的依附及寄生物,并能够以更积极和现代的方式参与社会重建。这一景象,可谓最近十年中国社会最重要的公共事件之一。
责任编辑:乔慧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环渤海财经无关。其原创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及时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