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5日,安徽省六安市毛坦厂镇迎来了“送考节”。70辆大巴载着毛坦厂中学的学生,开赴几十公里外的六安市区参加高考。前来送考的家长将小镇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他们神情激动,手举相机记录下孩子们踏上征程的一刻。 中新社
题海战术,月月排名
“在毛中复读一年,高考分数可以提高100-150分。”这是记者从不少家长和复读生们口中听到的同一句话。
毛坦厂中学,是为帮助学生应付高考而存在。这一点,在整个毛坦厂镇,无人怀疑。
然而,毛中又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面对记者的这一提问,陈浩略加思索后回答说,“我觉得是题海和一种精神吧。”在进入毛中复读之前,陈浩在六安市二中读书,因此对在两所中学的高三学习有着自己的体会。
“进了高三,天天都是做题,就像老师说的那样,只有通过量变,才能引发质变。”陈浩说,在毛中的高一高二,每个月都会考试一次,这在他的前一所中学里是没有的; 毛中的高三,则还要进行“周周考”,这更是其他学校没有的。
每周一套语文模拟试卷,两三套数学试卷,两套英语试卷,以及两套理科综合试卷,这是陈浩对“题海”量的描述。
在陈浩所在班级的教学楼入口处,张贴着“高三月考光荣榜”,列出了在各月考试中的“优胜班级”和“进步班级”。陈浩说,自己的最后一次月考,在全校排在4000多名,算是中上吧。
在网络上,毛中的学生多被称为“高考工厂”生产出来的“考试机器”。对此,陈浩显得有些不屑一顾,“我要应付高考,只能这样。要说错,也不是应试教育的错,社会给我们的答卷就是这样的。如果进不了大学,我一个高中生出去打工,说什么综合素质呢?”
校外烧香,校内励志
除了题海,记者还发现,这里香火很旺。
在毛中北门东边100米处,围墙内长着一棵数百年的槐树,枝繁叶茂。围墙内,即将离校的学生,拉着父母在树下合影。围墙外,树下的香灰已堆积半米高。从北门沿着围墙到这棵槐树下,一溜儿全是卖香的摊位。
这棵槐树被视为毛中的“神树”。在离校的前夜,前来树下烧香跪拜的高三学生和家长络绎不绝。临近午夜时分,甚至还排起了长队。很多人都在说,跪拜“神树”后必然高中;拜的人多了,中的人也多了,于是拜的人更多了。对于家长和学生们的这一做法,校方既无赞成,但也没有反对。有老师说,求个心安,也没有什么坏处。
与这种带着迷信色彩的跪拜相对应,学校则更多地强化“正能量”,不放过任何鼓励学生成功的机会。傍晚,走在毛中宽阔整洁的校园里,各种励志标语随处可见;校园广播里更是播放着各种励志歌曲,《青春无悔》、《超越极限》、《不顾一切要成功》……除此之外,播音员还会讲一些励志故事,或者心理疏导的方法。
张莉和陈浩都告诉记者,老师尤其是班主任,不会仅仅逼着大家学习做题,学生无论成绩好坏,常常会收到来自老师的鼓励。“老师和我们一样,都是早上6点半到教室,晚上还要到宿舍里巡视,非常辛苦,但老师一直在激励我们。我们相信度过这段时间,考上大学一切会更美好。”
(以上学生和家长均为化名)
毛坦厂镇:禁一切娱乐产业,不让学生分心
被围墙包围的毛坦厂中学堪称公园,一进入校园,视野顿时开阔,大片的草坪,连着后山的树林,环境绝不亚于一所大学。但和宽阔整洁的毛中相比,毛坦厂镇的街道显得狭小逼仄多了。
毛坦厂镇的城区面积只有3.5平方公里,当地户籍居民只有5000多人,每年前来陪读的家长却多达七八千人。再加上校园内的2万多名师生,外来人口远远超过了本地人的数量。
在毛坦厂镇的大街上,随处可见“状元文具店”、“学子店”、“学府街”等等和学校有关的字眼。然而,在这座小镇上却见不到一家网吧、游戏厅、咖啡馆或者KTV。为了学校,镇政府禁止一切会让学生“分心”的产业。
距离校门较远的地方,则是密密麻麻的出租房。这些出租房,大多只是用隔板将大房间分隔成较小的房间,面积从十几平方米到四五十平方米不等,租金价格从每学期3000多元到8000多元。
房东张喜东告诉记者,他自己住在更靠里的两层楼房里,临街建起的三层楼,一共五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全部出租给了陪读的家长,“因为是套间,条件好很多,每套房间每学期七八千元,也不算最贵的。”
家长陪读,是毛坦厂中学的一大特色。由于绝大多数学生来自省内的其他城市,但学校无法提供足够的宿舍,复读的男生只能在校外租住,女生则住在校内宿舍。
来自舒城县的刘梅女士,自从儿子进入高三之后,就放弃了门店生意来到毛坦厂镇,在距离学校北门400多米的地方,她租下一间40平方米左右的房间,每个学期4500元。“这里生活成本太高了,舒城卖八九毛的青菜,这里要两块多。”刘梅租住的地方,并没有专用的厨房,家长们烧菜做饭,只能在天井里摆煤气炉子。
张喜东说,的确有家长抱怨房租越来越贵,但是本地人也为学校做出了牺牲,“什么娱乐都不让搞,稍微有点噪音、有点污染的项目也不上,全镇的人都在为学校提供服务。”
[记者手记]
谁来解“高考工厂”的无奈?
随着32辆大巴车鱼贯而出,毛中的校园逐渐恢复了平静。高二的教学楼里,传来老师们在扩音器里讲课的声音,此起彼伏。明年的今天,又将有10000多名考生,离开这座“高考工厂”。
学生跪拜雕像,家长祭拜“神树”,对此,我曾付之一笑。但在采访过众多的学生以及学生家长后,我却笑不出来。我更愿抱着善意的心态,对那些家长和学生表示理解。如果学生是“考试机器”,是谁让他们成为机器的?如果说家长们迷信,又是谁让他们跪下双膝?
是毛中的校长和老师吗?我不会相信,因为老师、学生和家长,做着同样的事情,有着同样的目标。只不过,他们将应试的教育,发挥到了无以复加的极致程度。至少,在采访中,没有一名学生告诉过我,他是被老师或者家长这样强迫学习的。
是的,无论学生、家长还是老师,都是自愿接受这种应试教育,但这只是表象。同样是表象的,是毛中的半军事化管理,被认为是畸形教育、地狱、集中营等等。在这些表象的背后,是那根高考指挥棒。在这根高考指挥棒之下,跪着的双膝,以及扩音器里口干舌燥的声音,其实承载着多少的无奈啊。
尽管存在不一定就是合理,但不问缘由地妄加批判,更不可取。如果我们简单地批判毛中是“考试工厂”,就无异于泥塑的菩萨,在庙堂之上,挥舞着素质教育的大棒,却不知道人间冷暖。在京广沪这样的大城市里,高考或许已经成为“立交桥”,但在安徽、河南等内地省份,高考仍然是一座迈向人生彼岸的独木桥。如果有一天,高考不再是农村孩子改变人生的唯一途径,今天的毛坦厂中学,才会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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