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徐颖 姜楠/北京报道
中国、日本和韩国的油气价格远高于世界其他地区。我称之为买的是水,花的是香槟的钱。这是个结构性问题,能够通过合作解决
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和发展最快的国家中国,能源问题一直被认为是两国关系的关键之一。
这领域,既存在冲突,也有合作可能。
日前,受中国国际能源舆情研究中心邀请来华的两位美国能源安全委员会高级顾问,就中美能源合作问题与《瞭望东方周刊》进行了对话。
安妮·柯林博士和盖尔拉·拉夫特博士,也是“让美国自由联合会”的发起人和美国全球安全分析研究所联合主任,一直致力于通过跨领域的努力减轻美国对石油的依赖。
显然,他们对于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在全球能源体系中所处的地位十分不满。
对他们来说,合作应该仍是中美能源问题的主要方向。此次采访中,他们也解释了美国对于能源问题的一些基本看法。
花香槟的价格买水
《瞭望东方周刊》:站在全球的角度,如何看整个世界的能源安全问题?
安妮·柯林:在沙特阿拉伯,采油成本只有每桶2.5美元。但很长时间以来,我们购买石油的价格都是每桶100美元。有人可能会说:那是因为加拿大这样的油砂石油国家和美国这样的页岩气国家生产成本太高,不经济。但这不能解释为什么整个世界为石油支付重金。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需要看看过去40年世界石油市场发生了什么。OPEC拥有全世界约70%的常规能源储备,但每天为全球只生产3000万桶石油。1973年OPEC原油产量和今天一样。但这40年中国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世界经济增长了14倍,人口激增,全球石油消耗几乎翻倍。
当然,如果是壳牌、埃克森美孚和英国石油公司,而不是沙特的石油公司拥有这些石油,他们会低价供应石油吗?都不会。他们可能突然停产,以更高价格出售石油。目前还有解释是OPEC夸大石油储量。我们不知道哪个解释正确。
重要的是我们要明白OPEC的动机所在。以沙特阿拉伯为例,政府大部分收入来自能源,即石油销售。过去几年,特别是中东发生政治变化之后,为了保持稳定,沙特阿拉伯政府的支出大幅增加。为了平衡预算,政府需要扩大收入。
扩大收入有两种方式:一是低价售出更多石油,二是高价出售较少或者等量石油。所以,我们说这是需要平衡国家预算的石油价格,而不是某个石油公司的石油价格。公司的石油平衡价格很好理解,但是OPEC的财政石油平衡价格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为了国家利益,OPEC希望国际石油价格上涨。但这与中国、美国、欧洲等其他石油消费国利益相悖,中美这样的石油消费国和OPEC这样的石油生产国之间存在很大矛盾。
盖尔拉·拉夫特:我认为现在有一些负面倾向威胁着能源安全。
首先是认为能源即将耗尽。这个观点很不好,因为如果能源有限就会引起冲突,这是个零和博弈。我们必须摒弃这种错误想法,应该采用更多方法开发能源,共同合作以获得双赢。
第二种错误想法是关于气候变化。我们承认二氧化碳确实引起了一些反常的自然现象,但是因此就要停止使用烃类燃料、减少能源使用量吗?气候变化也是富裕国家和贫穷国家的冲突所在。因为富裕国家实际上减少了贫困国家能源的使用数量,于是这些国家更加贫困。富裕国家利用廉价能源致富,但是却在浪费资源。
任何限制贫困人口使用廉价能源的政策都是对他们能源安全的威胁。由于他们被迫使用昂贵能源,因此不能按既定路线发展。
第三,如今能源体系中存在并不完善的机制,对亚洲国家不利。OPEC国家需要越来越多的钱来支撑国家财政,因此石油价格越来越高。问题在于天然气价格也与石油挂钩。如今亚洲需要切断两者的关联性。中国、日本和韩国的油气价格远高于世界其他地区。我称之为买的是水,花的是香槟的钱。这个结构性问题能够通过合作解决。
要从企业买到美国能源技术
《瞭望东方周刊》:但有一种说法是,能源问题是导致中美以及其他大国之间关系紧张的主要因素之一。
盖尔拉·拉夫特:我们需要考虑美国如何才能不介入亚洲能源冲突。为什么美国要关注这个问题?我们有着4美元的天然气,才不去关心中国和日本高达18美元的天然气价格呢。我们不想与亚洲的任何国家为敌,但亚洲国家确实不能在能源问题上达成一致。所以我们并不是热衷于解决冲突,而是为了确保这里的能源冲突不失控,从而保证自身的利益。
美国是世界的一部分。当石油价格上涨时也会像其他国家一样付出代价。2011年,由于利比亚内战,石油价格每桶上涨了25美元,每个人都需要支付相同的价格。所以无论产生问题的地点是否在中东,我们都受到了惩罚。
中国朋友问,当美国的石油供应能够自给自足时,你们是否会放弃中东?我回答说,怎么可能!如果我们主动放弃中东,中东问题也会缠上我们。我们是如此依赖汽车、廉价的汽油,如果汽油的价格在总统大选之前上涨,总统就会大选失利。
这是一个全球性问题,当油价上升时,我们将陷入衰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中国也将会陷入衰退。因为美国将没有足够的钱来购买中国的产品。
《瞭望东方周刊》:谈到合作解决能源安全问题,美国可以向中国出口能源吗?比如天然气?
盖尔拉·拉夫特:美国非常愿意向中国出口天然气,但我不确定中国是否愿意购买。如果你想以4美元的价格购买美国天然气,就要到美国去买。美国的天然气之所以便宜,是因为需求量小、生产量大。这种价格不是正常价格,而是因供过于求导致的临时价格。
如果天然气离开美国,就要变成液化天然气。但卖给亚洲国家的液化天然气,无论是来自澳大利亚、美国还是中东,都是真实价格。如果一定要以亚洲的液化天然气价格购买天然气,何必要从美国购买?从俄罗斯买明明可以更便宜。
还有一个问题,利用核能、煤炭的成本更低,为什么要选择进口天然气呢?
向中国出口煤炭比天然气更容易,我想中国也已经做好了进口煤炭的准备。美国的煤炭公司也正在寻找新的市场。因此我现在建议我国政府解除煤炭出口限制。
《瞭望东方周刊》:在技术方面呢,中国可以从美国得到什么帮助?
盖尔拉·拉夫特:政府无权控制企业,不能要求他们去合作。美国公司其实很愿意与中国合作。中美已有在页岩气上面的合作。我想说知道谁有决定权很重要。美国政府并没有这个权力。
安妮·柯林:中国可以买美国公司的股份,这样就能获得技术。相对于跟美国政府周旋,这个方法更简单。中国要买更多美国公司的股份,而不是债券。
中国可以成为市场的建立者
《瞭望东方周刊》:大的石油消费国可能像OPEC一样组成一个联盟吗?
盖尔拉·拉夫特:我们很快就会有机会达成新的协议,因为中国将要主持亚太经合会议,这个场合非常适合提出这个问题。会议也将需要一个领导者。
建立贸易平台是很容易的事,问题是要建在哪?各区域会不会同意加入这种定价区?
OPEC当初因为各自的利益结合在一起,并为了共同获利而作出改变。它们的做法遭遇非议。它们能成功,是因为都觉得受到了七大石油公司的劫掠,所以联合起来、达成共识、集合影响力,永远改变了石油系统。亚洲也可以效仿这种做法,让主要参与者联合起来,提高买者影响力,改变形势。但这也要求中国与日本合作、与韩国合作、与各个国家合作。
当然,早晚会有人站出来建立一个新的能源贸易枢纽,问题是谁会站出来这样做。可能会是新加坡、中国或是韩国。最先建立能源贸易枢纽的就会成为市场的创造者,问题是谁会勇气十足地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亚洲的中心。”中国能做到,并且有理由成为这样的先驱。一个原因就是,中国拥有国营能源企业。
消费革命从运输开始
《瞭望东方周刊》:最近有消息说,美国已经成为石油出口国,这会改变世界能源形势吗?
安妮·柯林:最近是有消息说北美能源产量增加了。但北美一点都不会影响到全球石油市场。为了保持石油供需紧张,OPEC会做什么?减少石油供应。事实上,OPEC根本不必减少产能,因为石油需求增加,供需本身就很紧张。因此,即使有好消息说某个地区石油产量增加了,又能怎么样?
《瞭望东方周刊》:美国的页岩气一度被寄予厚望,蕴藏量最近似乎从1370亿桶减少到了6亿桶,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下降?
安妮·柯林:从页岩中提取油气并不经济有效,我们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新型资源随时在改变,我们不能预估下个十年的结果。
《瞭望东方周刊》:除了能源生产,最近中国领导人还提到了用消费领域的革命解决能源安全问题,你如何看这个问题?
安妮·柯林:中国和世界其他国家,石油需求的增加都是由于交通运输。石油主导了整个世界的运输市场。我们不能打破OPEC在全球石油市场的垄断地位,但可以打破它在全球运输燃料市场的垄断地位。
我们需要让石油与煤、天然气、生物质等其他生产燃料一同竞争。为此,汽车必须能够使用不同燃料。在这种竞争中,石油都会失败,因为它太贵。比如今天美国1%的电来自石油,40年前这一比例是17%,当今美国用石油取暖的家庭比例也下降了一半。
但是运输燃料领域还没有面临这样的竞争。看看中国的措施,简直太棒了!在山西,15万辆出租车烧煤制成的甲烷,几百万辆车都烧气。
中国和美国加起来占有世界40%的汽车生产,大部分销售至美国和中国的汽车都可以加各种燃料。
不过我认为,任何事情都不应该发展太快。经济衰退时,美国最受打击的产业、损失最大的公司,是可再生能源公司。经济衰落时,生产食物优先,这些就会不受重视。
盖尔拉·拉夫特:我们需要依靠创新者、投资者而非政府。美国页岩气革命与美国政府并无关系。开发者是独立的油气公司。我们需要意识到解决方法可能来自于我们每一个人。不要依赖政府或者联合国来解决问题。
《瞭望东方周刊》:如果你来担任中国高层的能源安全顾问,最重要的建议是什么?
安妮·柯林:我首先想推荐的政策是放开燃料标准。中国需要打开燃料市场的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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