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患癌弥留时 女儿弃治被孤立

■女儿希望父亲少受折磨安然离世，亲友们不理解，指责她不孝

■对到生命极限的病人，到底该延长生命长度还是考虑生存质量?

河北沧州77岁的张先生罹患贲门癌，等发现时已是晚期，医生已无回天之力，住院20多天就让其回家。张先生回家后，饮食困难，渐渐滴水不进，若不及时补充体液，很快就会被病魔夺去生命。可如果在家里打点滴，病人的生命或许会延长，但也会延长其痛苦。女儿觉得与其让父亲活受罪，还不如放弃治疗，让父亲安然离去。于是，她极力劝阻哥哥，不让医生给父亲输液，结果遭到哥哥和一些亲友的强烈反对，说她不孝顺。那么，面对没有生存希望且饱受病痛折磨的亲人，究竟应该如何选择?

□本报首席记者 李梓

父亲罹患贲门癌 家人隐瞒病情

6月6日凌晨，沧州的张先生因患贲门癌病逝在家里，享年77岁。

女儿的泪水中除了对父爱的怀念，还有些许委屈。因为在家人和一些亲友眼中，她是一个不孝顺的女儿。

张先生是一名公务员，人品好，性格好，对工作满腔热忱，对儿女满怀慈爱。特别是他们夫妻都喜欢戏曲艺术，常常是丈夫拉板胡，妻子唱青衣，引得亲朋好友到他家凑热闹，家庭欢乐祥和，令人羡慕。

老张夫妇退休后，含饴弄孙，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然而命运多舛，三年前，老张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老年痴呆症，常常迷路，妻子走到哪里，哪怕是上街买菜，也要带上老张，生怕他走失。

一双儿女也都很孝顺，在威海给父母买了房子，每年夏天都要把父母送到海边消暑。

生活虽不尽如人意，但一家三代人生活在一起，很幸福。

可天有不测风云，2017年儿女们发现父亲逐渐消瘦，食量锐减，而且一点肉食都不能吃，有时还感到上腹部不适。带老张去医院检查，也没查出什么病。直到今年3月，老张才被查出罹患贲门癌晚期，已扩散到肝部等部位。

医生表示，像老张这样的病情，肯定不能手术了。一双女儿考虑77岁的父亲难以承受化疗的副作用，决定采取保守治疗方式，放弃化疗。

老张在医院治疗了20多天，医生就建议他回家休养。意思是说，医生已经无力回天，病人只能回家等待奇迹发生。

一双儿女担心父亲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一直没有把真实病情告诉老张。即使从四面八方赶到医院看望老张的亲朋好友，也都哄骗老张，说他患了胃炎，住几天医院就好了。本来就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张，既不看诊断书，也不询问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清醒的时候就跟亲友们说说笑笑，其精神面貌就像健康人一样。

父亲痛得皱眉 孩子们用手帮他揉胸口

医生说，癌症是一种慢性病，发现越早，治疗效果就越好。可老张的病发现太迟了，眼看他体质越来越弱，很难熬过这个夏天，就建议其家属放弃对病人的治疗，接病人回家休养。

老张刚出院那几天还能吃点食物，可后来连喝水都困难了。儿女为了延长父亲的生命，多方求医，想尽了办法。他们先是像哄孩子一样劝老张吃中药，后见他连中药也吃不下了，就用汤匙喂点水，或用棉签在嘴唇上涂点水。再后来就请社区医护人员到家里给老张通过静脉补充“营养液”。

一家人在亲友的帮助下轮流照看老张。老张越来越瘦，6月1日，他大便9次，还吐了一次血，儿女们不嫌脏不怕累，为父亲擦洗身子，更换尿不湿。老张的儿媳妇也特别孝顺。

6月3日，儿媳妇把两个在外地上班、上学的儿子，也就是老张的两个孙子再次叫了回来，对老张说：“爸爸，您孙子回来看您了，您醒醒跟孙子说说话好吗?”孙子拉着爷爷的手不停地喊“爷爷!爷爷!”老张好像听到了儿媳妇和孙子的呼喊，睁开一双没有光泽的眼睛，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手指动了动，还想用手去摸胸口。儿媳妇见老人皱眉头，还想用手摸胸口，就知道他疼痛又开始了，于是就用手轻揉老张的胸部。“爸爸，翻翻身子吧?是不是太疼了?”老张原本是右侧卧的，儿媳妇轻轻地帮他翻身变成了左侧卧，并把尿不湿重新放好，然后又把纸巾垫在老人的下巴颏儿下面，嘱咐身边的儿子： “你们应该知道吧?爷爷平躺会更痛苦，只能侧身!”

儿媳妇的言行正好被一位亲戚看到，不停地伸大拇指。婆婆则自豪地说：“儿媳妇特别孝顺，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怎么睡觉了!”

该不该让父亲安然离世 儿女争论不休

在亲友看来，老张的女儿本来也是孝顺的，可有件事却引来争议。

老张在家里靠输“营养液”多活了20多天，这来之不易。出院后女儿觉得既然医生都表示她父亲没有生存的希望，活着也是受罪，就主张让出院回家的父亲自然离世，不必再采取任何延续生命的措施。其母曾一度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也就默认了女儿的说法。此时，老张已经很难进食了，甚至连一点水都喝不下。

儿子见此情景非常着急，“不能眼看着咱爸就这样离开吧?如果是这样，那咱们不是太不孝顺了吗?”他想说服妹妹，请社区医生到家里给父亲输液，但妹妹不同意：“输液虽然可能让爸爸多活几天，可是你知道咱爸每多活一天有多痛苦吗?明知活着受罪，你还让他多活，那你才是不孝!”“咱爸爸得了这种病是挺难受的，可他不能吃喝，难道看着他渴死饿死吗?”兄妹争论不休，都哭起来。

姨母和姨家表弟表妹，以及其他亲朋好友得知这一情况后，大都支持老张儿子的观点，认为老张的女儿太不孝顺，甚至背后也议论她不懂事。结果老张的女儿被大家孤立，只能任凭家人把医生请到家里给老张输液。

大概输到十八九天，也就是6月4日，骨瘦如柴的老张突然口吐鲜血，表情痛苦。女儿见此情景就阻止医生不要再为其父输液了。哥哥从外面办事回来，不顾妹妹的反对，又把社区医生请来，继续为父亲输液。“只要输液能让咱爸爸活着，我就要输!”

妹妹埋怨哥哥“不读书，干蠢事”，遂跟舅舅诉说心中的愤懑。舅舅劝说道，你们兄妹说的都有道理，但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你父亲。考虑很多人谈癌色变，以致有三分之一患这种病的人被吓死，所以你们一直对父亲隐瞒病情，也不便于跟父亲谈论生死抉择问题。再说，你父亲清醒的时候也没有嘱咐你们停止延长其生命的治疗措施，因此你哥哥的做法应该是正确的。

然而，输液只延续了老张20多天的生命，他最终还是走了。女儿哭得很伤心，也感到很委屈，觉得自己当初再三阻止社区医护人员来家里为已被医生“判死”的父亲输液没有错，可人们都不理解，乃至到现在依旧有些亲友对她颇有微词。“究竟是我错了，还是哥哥他们错了?”她说。

这对兄妹遇到的情况，很多家庭也可能遇到过。面对罹患诸如癌症这样的“绝症”，甚至到了生命极限的病人，家人该如何选择?对子女而言，是为弥留之际的父母延长哪怕一丁点儿生命的长度，还是应该考虑病人生存的质量而放弃治疗?家人到底该如何决择?



 

责任编辑：乔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