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团购网站高朋公司上海办公室,大门被高朋人力资源部的工作人员和两个保安把守着,网络和固定电话已经全被公司切断,原本贴满了整面墙的员工笑脸,现在被撕得只剩稀落的几张。
这一天,这家全球最大团购网站Groupon的中国子公司大规模裁员。其上海公司总共有三四百人,这次有100多人被裁,原本有100多人的高朋编辑部被裁掉一半,原本有40多人的商业信息部被裁到只剩3人。
下午5点,高朋上海地区的负责人Raphael Strauch出现,解释了裁员原因:“由于公司目前支出大于收入,所以上海的若干部门将合并至北京,北京的编辑部门目前暂不招人,在座的各位可能都会受到影响,若不采取这个措施,我们将无法生存下去。”
根据网站团800的统计,高朋6月的销售额约为700万元,但6月中国团购网站前9名的销售额全部在5000万元以上;高朋的市场占有率还不到1%。原本被Groupon的到来感到紧张的数家团购网站现在都表示,高朋不值一提,根本不是对手。
在半年多以前,这还是家雄心万丈的网站、值得中国本土团购网站重视的对手。去年10月,Groupon给中国团购网站排名前十的网站发了邮件,负责Groupon国际业务的德国人Oliver Samwers要来上海,请他们谈谈。10月12日,8家中国团购网站负责人分别从北京和深圳飞去上海,只见Samwers端坐在旁的酒店里,从早上7点开始,依次跟他们见面。据拉手网CEO吴波说,Samwers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傲慢。
Groupon最终未与任何一家达成收购协议。它决定自己建站,并声称要在“2010年5月成为中国行业第一名”。它还找了个十足大牌的合作方:腾讯。两方各出资占股40%,Rocket Asia和云锋基金各占10%—Rocket Asia 是德国桑威尔(Samwers)兄弟旗下的投资公司。今年1月,高朋开始招兵买马,3月,高朋网上线。
之后的半年中,高朋认为自己闯进丛林解决里面的土著能分分钟搞掂,没想到对方不仅熟悉地形,而且也武装到了牙齿。
对于不断进行海外扩张,已经进入了欧洲、南美、日本等地的Groupon来说,中国是其上市时向投资人描述其全球版图时不可或缺的一块。Oliver Samwers曾经模仿Groupon创办了团购网站Citydeal,其做法就是快速复制Groupon模式和并购,后来Citydeal被Groupon收购,Oliver Samwers成为Groupon国际业务负责人。在带领Groupon进入南美、亚洲等国市场时,其通行做法是收购、挖角、挤垮对手。
对于业绩要靠一个个人去谈下一笔笔单子来拉动的团购网站来说,人是最主要的资产。而Groupon在进入新市场时,常以两到三倍的薪水挖走对手员工,这被称做“焦土政策”。
最初,高朋雇佣了十几家猎头。据一名在高朋成立之初加入的北京员工称,在公司的往来邮件里,他发现高朋搞到了几乎所有主要对手的员工名单。糯米网负责人沈博阳向《第一财经周刊》证实,糯米几乎所有人都接到过三四通不同猎头帮高朋打来的挖人电话。
不过,传说中的“焦土政策”并未奏效。在千团大战、各家又都融到了风险投资的中国市场,彼此相互挖人原本就使得这个行业的薪资水平颇高。高朋销售的底薪为3000元左右,好的销售每月能拿1.5万元,销售经理月薪大约两到三万,没高到哪里去。美团网副总裁王慧文称,对于主要靠提成赚钱的金牌销售们来说,在流量已经很大、销量也高的网站里最终拿到手的提成才高,非刚起步的高朋能比,美团没被挖走什么重要人物。
以Groupon在日本、台湾等地扩张的做法来看,它另一大策略,就是花重金做广告,一来分流用户,二来提高广告价格,使得对手难以负担广告成本。
在成立之初开会时,高朋的负责人丹麦人Mads Faurholt对销售员们说,你们去跟客户讲,我们一天有100万元的广告投放。但据业内人士称,高峰时期,高朋每天仅在上就要花超过100万元。高朋虽然拉高了团购类百度关键字的价格,但中国是风险投资的热土,前十名的中国团购网站几乎都拿到了风险投资,其中拉手网的最新一轮融资更是高达1.1亿美元。本来就在大做广告的团购网站们并没被广告费压倒。
即便不能挤垮对手,但高朋手握重金,有腾讯这个合作伙伴,且依然有美国大科技企业的光环,在招聘市场也还是有不小的号召力。据一名前高朋北京员工说,北京也招到了不少名牌大学毕业或者原本职业履历不错的员工。
高朋理应做得更好,而非只占有不到1%的市场。但问题在于,这个公司最初十几人的高管团队几乎全为外国人,并没弄明白该怎么适应中国这个市场。
在去年3月才在中国兴起的团购行业里,不少人都证明了缺乏经验者假以时日也能干得不错,但高朋在各方面都显示了急躁的一面。在销售上,从高朋实际上主事的Mads Faurholt到其他高管,都在强调德国经验—Oliver Samwers为CityDeal设计的考评系统在Groupon得以沿袭—每周5%的人会被标为绿色,这意味着业绩不错,你是安全的;10%到20%的人会被标为黄色;超过75%的人都会被标为红色,这意味着你还有一周的时间来证明自己的业绩,否则会被开掉。每个销售每天要通过两单才算达标,而新员工只有3周的缓冲时间。
但让销售们郁闷的是,高朋比照着美国经验,最初要求跟商家每单要有50%的分成,到了4月,要求降低为每单分成30%。但在竞争激烈的中国,团购行业的分成比例早就下降到了10%,当商家听到高朋的条件后,通常反应都是,“你出去冷静冷静再说”。
高朋似乎一直没打定主意该怎么办。它一度要求销售额为王,Mads Faurholt直接过目单子,但这个丹麦人对单子好坏的判断跟中国员工经常不同;之后,标准又改成要求毛利率高;再之后,它又不怎么提毛利率,变为依照Groupon在巴西的经验,要求出单越快、单子总量越多越好。
至于销售具体按什么指标提成、提成比例是多少,则至少一个月一变。据一名接近高层的员工称,Mads Faurholt在告诉下属负责人要变更销售标准时,言必称“Oliver 说”;当有员工建议别再做邮件广告,因为中国人不爱看时,Mads回应说,Oliver说了,邮件广告的效果在德国很好。
在另一名前高朋北京的员工看来,Mads积极热情,曾用热切的口吻谈到自己如何跟邻居打招呼以了解中国人,但他并不真的了解中国这个市场该怎么做。
商业教科书上常会建议,在海外扩张时,应该找到对的人并充分授权。但据一名曾经陪同这些外国高管面试的前高朋翻译称,难以避免地,老外们还是更倾向于招聘那些面试时能使用英文而非更有经验的人。
决定单子是否能登上网页售卖、何时售卖的部门(在高朋被称作City Planer,简为CP)是团购网站的关键部门,糯米网的单子就曾经全要由其负责人沈博阳过目。但据称,高朋的外国高管们为CP部门安排了一堆MBA之类高学历的人,但问题是,学历高不一定就能判断一个单子是否好卖。
高朋的质量检测部门倒是颇被称道。据称,负责这个部门的香港人很较真,曾经有蛋糕店证照齐全,但该部门一定要对方出具检疫合格报告。因此,曾经有销售一次提交了10个单子,但只通过了两单。
总之,按照德国那一套,整个上单的流程耗时较长,到高朋觉得对方可以上了,商家已经转而跟其他网站合作了。在CP部门的白板上,原本被写上去的单子经常被改了又改。
所有这些,都使得高朋的销售不好当,人员流动颇大。一名高朋员工称,3月时北京销售有七八十人,如今,最初的老面孔只剩下5个人。
而在异地扩张时,高朋也追求高速。Oliver Samwers的一个命令是,一个月要开30个城市分站。但当时高朋总部的销售总监(Sales Director)才十来个人,这意味着他们每天得开两个城市分站。
在北京时,高朋招聘的势头本就颇为疯狂,最多时,高朋20分钟面试一个人,一天8小时,同时会有4到5组面试,一天总共面试 100多人,录取率高于50%;分站的招聘也同样追求速度,据一名高朋天津员工称,分站接到的命令是每天必须面试20人。在天津,高朋人数最多时有七八十人,而糯米在天津仅有20多人;在上海,高朋有三四百人,而美团只有40多人。5月时,其员工数已经超过了3000人,而美团如今也仅有2000多人。
据糯米网负责人沈博阳称,通常每个员工的人力成本加上均摊的办公成本,相当于要为一个人一月花1万元。以高朋天津站为例,它最高峰时有70多人,如今人数减少,但也有40来人,这意味着其每月运营成本要好几十万。虽然高朋的毛利要比同行高,六七月时为20%,但由于销量不佳,仅为占天津市场的约1%,四五十万元,估算下来毛利才有8万到10万元。
此外,在上海,高朋的办公室租在延安西路的万宝广场;在北京,它的办公室在三里屯的嘉盛中心,其每平米租金均比拉手、美团高上2倍。
收入不佳、支出巨大的情况原本还可能继续下去,但在今年6月2日,Groupon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了上市申请。在公开财务数据后,更有批评者认为团购这种形式像个“庞氏骗局”。
这家公司2010财年收入达7亿多美元,相较2009财年增长了23.5倍,但它却在亏损,因为它的花销也在华丽丽地增长。在2010年的花销包括2.63亿美元的高额市场营销费用—之前大家还以为它靠口碑传播,不花什么钱呢。作为一家员工数与规模同比例增长的公司,它现在有8000名员工,而一年前只有1500人,所以2010年的销售和管理费用花掉了2.33亿美元。简言之,Groupon是在用高投入拉动高收入,再用高收入做更多投入,“花的比赚的多”。
6月9日,Groupon创始人Andrew Mason来了趟中国。今年二季度,Groupon的流量下滑了1/3,据称就是因为Groupon开始减少广告投放。随着Groupon开始减少开支、增加利润,6月时,高朋的广告投放全部停了。
伴随着广告的停止,裁员开始了。7月时,高朋北京和部分分站开始分期逐步裁员,每个月在各部门会裁掉几个人,连续两到三个月就会达到总人数的20%至30%。而高朋COO欧阳云则对媒体表示这只是销售人员因为业绩不达标被正常调整。到8月18日时,高朋的管理层晚上开了个会,要求各部门裁员,并砍掉所有的三线城市的分站。
由于快速扩张导致的管理混乱,这次裁员也显示出高朋混乱的一面:这次裁员并非按工作表现来裁,因为高朋基本没有KPI(考核指标)。商业信息部(LG)被裁的大部分是即将转正的实习生,有人猜高朋在挑弱势的下手。一名高朋员工向《第一财经周刊》表示,他的老板告诉他,“你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之所以要裁他,是因为他拿的薪水最高。
这家公司并非没有美好的一面。数名高朋员工都说,高朋的老外高管们不讲层级,跟大家玩成一片;不少人做了更多种类的工作,能力大有提升;在那些一起加班的日子里,他们对高朋产生了感情。
但由于总部面临业绩压力,这家上线5个月、并未证明自己能力的网站必须为之前的疯狂付出代价。“上海办公室里哭倒了一片,微博上有人说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裁员嘛,”一名高朋员工说,“他们不懂,你为这家公司连续加班、付出感情,然后被5分钟开除、签字、收拾东西被保安看着走出大楼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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