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乙：发现经典“年味儿”

左权街头一景。

舒乙资料图片。

“我惊喜地发现，中国春节过得最红火的，不是什么别的地方，而是山西的山沟沟里的山村。”

“编者按”

近五六年来，国家出台一系列政策保护和继承节日文化，一些有识之士不断为此献计献策，做各种有益的努力和尝试。今年“两节”期间，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著名作家舒乙特意来到我省晋中市左权县考察调研年俗文化，就怀有这样的目的。他仔细观摩了当地的灯展、小花戏、杂戏和民歌表演，实地了解了当地的年俗风情，准备以此为依据，为节日文化的继承 “出主意想办法”。但令舒乙惊讶的是，这里的情景超出了他的预期，舒乙为此写了文章，文中说：“左权打破了我对今日中国春节的偏见。”

近年来，不少人提出节日文化要有“现代性张扬”，也许在左权县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本期视点我们将推出这篇文章——《出乎意外的采风》。通过老舍之子舒乙的一番感慨，我们可以重新审视山西的节日文化，我们从文中的褒扬或者惊叹中，或者可以找到一些启示，一些更有想象力的点子。

出乎意外的采风

按着这几年的惯例，过春节之后，由初八到正月十五，我都会去外省市转一转，常常是我一个人，看看那些过春节有典型性的地方，他们是怎么过的，继承了什么传统，发展了什么新花样，筹备下一年的春节文化论坛，总得有点新说词呀。

今年选择了山西晋中的左权县，这是太行山上的一个偏远的小县，以闹社火而闻名，被命名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报上有过介绍，所以我今年决定去看个究竟。

三天下来，我大吃一惊，倒不是那里的春节社火让我吃惊，而是中国农村的整体水平让我吃惊。

我仿佛摸到了中国社会发展的底线。说实话，这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完完全全是个意外。

我深深地受了感动，为获得这个意外收获而激动不已。

要了解中国，固然可以看北京、看上海、看深圳，等等，但是，中国真正的底线是在农村，因为中国太大，人太多，过去农村太穷，太落后，农村历来是垫底的，像个大分母，老在下面坠着，要感受中国真实的面貌，还得去看农村。

到了左权，我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中国的变化。左权，很小，人很少，很偏远，刚开通高速公路，是农村，是山村，除了有采矿，没有什么工业，遍地种着核桃树，财政收入属于中游，也没有太多的人去旅游，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社火是玩给自家看的，甚至都没有什么观众。恰恰因为如此，他们的生活水准才是真实的衡量水准。要知道中国变成什么样，这儿是权威，这儿是准星。

左权，首先破了我对今日中国春节的偏见。我老爱说，现存的春节真 “没劲”，所以得想办法去“继承和发展”，得鼓捣春节文化论坛，得出主意想办法;我还老爱说，中国节日传统已差不多丧失殆尽，恢复起来真难，得有顺应时代发展的新招儿，等等。左权，把这些偏见通通打倒了。我惊喜地发现，中国春节过得最红火的，不是什么别的地方，而是山西的山沟沟里的山村，以左权为典型。说实话，那里普通农民过春节的热闹程度，比大城市不知道要浓多少倍。大城市的春节在他们面前真是羞愧万分，相差十万八千里。

而这种反差，最大的弦外之音，就是中国农村真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真的进步了，中国的底线正在整体上升。

这是中国的进步，着实让世界震惊的最核心的地方就在这里。

在左权，不论走多远，哪怕在只有一两户的山沟沟里，家家户户房前都悬挂着大红灯笼，新的，起码两个，贴着新对联，也都是新印刷的制式，还悬挂着挂签，这是中国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不了的，这就是“年味”。进任何一个村，由正月十四到十八，五天，都在闹社火，村村如此，无一例外。“社火”就是乡间的节日的集体游戏，包括耍龙灯，唱小花戏，跑竹马，跳扇舞，扭秧歌，练武术，烧旺火，等等。由早上闹到晚上，完全自发。小女娃、妇女们都穿着表演服，整天满村地走动，终日不脱，磕头碰脑全是，持续五天五夜。衣服很讲究，全新，绸的纱的，五颜六色，样式别致，缀着亮片，脸上化着妆，梳着各种发型，带着奇特的头饰，每队都不一样。到集中游行的那一天，一个镇能集合几十支甚至上百支队伍出来表演，敲锣打鼓，还有活动的音响伴奏，用的是“U”盘，由兜儿里掏出来一插，音乐一响立刻扭起来。村里每天定时有舞台演出，全村观看，每个巷子推荐自己的节目，择优录取，一个专业演员不用请，全部自编自演自赏。小娃娃舞姿很到位，为什么，答曰：我们上课间操就练这个，一年到头准备着。闹了半天，小花戏已入了当地的教科书。这样的 “非遗”项目绝对不用担心自然消失。

我看到了原生态的表演，看到了久违的中国传统风俗，一句话，看到了地道的中国民族节日，没有掺水，没有走样，完完整整，家家农户参与，而且以极大的热情去做，人们有兴趣，有功夫，有时间，有心情，真难得啊!

这么过节，这么闹社火，要有相当的经济基础，要有钱啊。可见，农村已经真的慢慢朝着小康在奔了。

中国真的变了。瞧瞧晋中怎么过年就知道了，一点不假。

舒乙

舒乙介绍

舒乙，1935年生于青岛，北京人，满族，我国著名文学家舒庆春(老舍)之子。

历任中国林业科学院林产化工研究所实习员，北京光华木材厂科研室主任、科长、工程师、高级工程师，中国现代文学馆副馆长、常务副馆长、馆长，研究馆员，博士生导师，北京市第七、八、九届政协委员，全国第九、十届政协委员。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198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著有散文集《老舍散记》《父亲最后的两天》《老舍的爱好和关坎》《我的风筝》《我爱北京》《梦和泪》《小绿棍》《现代文坛瑰宝》《我的思念》《老舍》《发现北京》等二十余部专集。

1997年起先后在洛杉矶、北京、上海、台北、吉隆坡、香港等地举办个人画展，印有画册《舒乙的画》。

现任中国博物馆协会副会长、中华民族团结进步协会常务理事、北京市民族联谊会副会长、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理事，中国老舍研究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