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底的一天下午,郑宏志锁好了生产库的铁大门,把三台旧矿车、两条狼狗以及一堆煤渣留在了院子里,结束了又一天的“看摊儿”工作。和留在厂区的寥寥数人一样,“看摊儿”成了这些老工人近一年多来的主要工作。
由南向北走出厂区的大门时,老郑要先后经过现已荒废的制气车间、制灰车间、破碎车间、原先矗立着灰窑的一大片荒地、运送石料的铁路桥,以及只堆放着一墙角煤灰的仓库——这一切,和厂子大门口如今贴着的那个“有限公司”的名字,并无关系。所有这些原先用作生产石灰、如今却落满了尘灰的老旧厂房设备,在一年半之前还属于“北京建材化工厂”。
在这片位于北京西郊大灰厂地区的老厂区内,另一家单位的名字最近却活跃在舆论中——“凌云建材化工有限公司”。在官方话语体系中,“凌云”的“医药级碳酸氢钠生产线”,将顺应“京津冀协同发展”的国家战略,从北京丰台区整体搬迁转移到河北邯郸,成为“首家外迁的在京央企”;不过,上述这句话由厂区的老工人们翻译过来后,要简单易懂得多:“苏打车间生产成本提高,所以要搬河北了。”
老工人嘴里的“苏打车间”,准确地说是“小苏打生产车间”,它和“制灰”、“制气”一样,早年间曾是北京建材化工厂的下属车间,有50多年生产小苏打(碳酸氢钠)的历史。1991年,“苏打车间”由港资注入,成为了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京港合资企业——“凌云建材化工有限公司”,此后成为了我国原料药碳酸氢钠主要生产厂家之一,其小苏打年产量约6000吨,占国内总产量的50%左右。不过由于常年位于原北京建材化工厂的厂区内,产出的产品小苏打又和建材化工厂的主要产品石灰同属于一个品牌——“山花”,所以化工厂的人们仍然亲切地称“凌云”为“苏打车间”。
此次搬迁的主体,就是这朵“凌云”。
建材化工厂“断气”
老工人们嘴里的这份亲切,刚好反映了当前搬迁背景下,“凌云”和北京建材化工厂的密切关系。比这更直观地体现密切关系的,是老郑走过厂区主路时,头顶上那根连接制气车间和苏打车间的巨大输气管。
在官方的新闻中,小苏打生产线从北京整体搬迁转移到邯郸后,将利用当地钢厂白灰窑尾气(二氧化碳)做原料,减少污染排放的同时,还解决生产成本增加的问题。而这种原料就近供给的模式,原先在北京建材化工厂的厂区内已经运行了几十年。“之前我们生产白灰,出来的废气(二氧化碳)正好就给他们回收了。”另一个在建材化工厂“看摊儿”的老工人王希才说,“到了2011、2012年,灰不烧了。气儿停了,那边儿就受影响。他们得从外面进二氧化碳气,结果成本就上去了。”
灰不烧了,气儿停了。这成了建材化工厂的一个转折点。对于转折点到来的成因,老厂子的人有几个说法,比如“不让开山采石”——老王回忆,从2005年开始,政府出于保护环境的考虑,禁止工厂在附近开山放炮采石头,这断了烧石灰的基本原料;又比如“产品失去竞争力”——一个曾经管运输、如今骑着电动车在厂区里乱转的工人表示,石灰这种建筑材料逐渐被水泥代替,被迫退出了主流建材市场,所以厂子干不下去了。
上述都是事实的一部分,原北京建材化工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管理人员则道出了更主要的情由。他介绍道,北京建材化工厂始建于1954年,属于北京市建材局的下属单位;在1992年的时候,该厂以承建制划归的形式并入了“首钢”,名字里也添了前缀,成了“北京首钢建材化工厂”。
“因为炼钢要大量用石灰啊,所以我们厂子就成了首钢的下属单位,烧出来的灰基本上全都专供首钢。”该管理人员说,“当时产量真是大啊,对外说年产30万吨灰,但最好的时候我看能达到百万吨。那时候大小的罐儿车常年地排在厂子里等着往回拉灰,多的时候能排出两三公里的长队去。”
老王说起当年的盛景时,手比划着描述厂区里被散落的白灰覆盖的场景,几欲用手去遮口鼻。“那家伙,罐车来回走,边走边撒。再一过车,漫天遍地的飞着白灰啊。”他说,“你盖房子不使我们这‘山花’牌石灰,你就保证不了质量。”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老王学会了用“粉尘”来形容当时漫天的灰。“污染是真大啊。”他说。
“山花”进入凋零期
因灰而兴起的辉煌,很快就随着现实的变迁而消散。
“大灰厂”是一个行政村,位于丰台区云岗街道和长辛店镇交界。如今这里已没有了漫天白灰,但车出西六环、经一道弯转入大灰厂地区时,还是能带起满天飞扬的灰,只不过,现在的灰已经是荒废的老旧厂区积攒的尘灰。
2005年2月,作为中国十大钢铁企业之一的首钢集团,决定用5年时间把钢铁产业从北京搬迁到河北唐山的曹妃甸。其带给大灰厂的直接连锁反应,就是带走了“北京首钢建材化工厂”中的“首钢”二字;间接反应更令化工厂难以接受——原先定向供给的特大市场,如今没了。
2005年后,按照“外围企业剥离”的原则,此时更回原名的“北京建材化工厂”被作为炼钢之外的非核心企业留在了大灰厂。再加上石灰产品在建材市场上的逐渐没落,被“剥离”的建材化工厂开始大幅缩减生产规模。往年走俏的“山花”,由此进入凋零期。
环境问题仿佛是一股脑涌来的。就在2005年,北京西郊的戒台寺被曝出有山体松动、滑坡等问题,经专家研究,山南的采石场常年放炮开山是主要成因。而北京建材化工厂那座年产80万吨石灰石的矿山,就位于戒台寺山南。
“2005年开始不让开采石头了,我们就从外面少量的进石头。产量下来了,所以破碎车间首先停了一个。后来这些车间依次停产,直到烧灰的窑——那边原先立着四个大竖窑,”老郑用手指着厂区核心地带的一大片荒地说,“也开始一个一个地停。到了2013年年底,终于给拆除清走了。厂子的标志没了。”
没有了烧石灰产生的尾气作为现成的原料,主路西侧的凌云建材化工厂被迫从外面采购二氧化碳气,生产成本急剧上升,最终顺应“京津冀一体化”的国家战略,退出北京搬至河北。
生怕外人对烧制石灰的“竖窑”没有具象概念,老郑一拍脑袋说:“嗨,去大门口马路对面的大牌子上看看,那儿还有当年的照片哪。现在这东西可没有了。”近百米外的厂区大门对面,还挂着一块已经泛黄、依稀可辨的广告牌,上面影印着当年四座并肩矗立的高大竖窑,还写着“北京首钢建材化工厂”的字样。
责任编辑:乔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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