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工作后,作家卢文丽每年冬天都要专程回老家给外婆洗一两次澡。做这些时,就像小时候外婆照顾她一样自然、仔细。直到有一天,外婆抬起头突然问:“你对我这么好,要是外婆不在了你怎么办?”卢文丽一下说不出话,忍不住把头扭向一边。
卢文丽觉得冥冥中注定自己的命运与外婆有着很深的交集。母亲生她时回了娘家,外婆是第一个把她抱起的人;外婆弥留之际,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她在外婆家长到五岁才回到父母身边,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光也总有外婆陪伴:初中毕业没考上重点高中,她又被送回东阳借读,外婆照顾了她三年。妊娠期间,孕吐反应异常厉害,外婆也到杭州陪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瞅着她的难受状打趣道,可能和她一样,也是怀的双胞胎。后来,卢文丽果然生了一双儿子。
卢文丽的外婆是“雪舫蒋”火腿创始人蒋雪舫的曾孙女。作为家里第四个女儿,父亲迫于求子压力将幼小的她送人,从此历经命运的坎坷:遭养父母虐待、拐卖,初嫁丧夫丧子。个人的厄运尚未终结,时代的剧变又接踵而至,日军侵华、国共内战、三年自然灾害、“文革”……不过,这位坚强的女性始终微笑着迎面而上,直到年老,还是小区里有名的“社交老人”。
“我把外婆的一生写完后,人生的很多东西就豁然开朗了。”不久前,卢文丽终于完成历时十年、以外婆为原型的长篇小说《外婆史诗》。新书出来后的冬至,她到外婆坟前烧了一本,并悄悄告诉外婆自己多年后终于找到了答案:“你不在了没关系,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一样也要开开心心。”
第一财经:你为外婆写过诗歌、散文,为什么意犹未尽,要再为她写一部小说?
卢文丽:我从小由外婆带大,1989年全国诗歌比赛获奖的《乡恋》就是写给乡村,写给外婆的。但不管是诗歌还是散文,其实外婆的故事根本没有说透。高中回到东阳老家读书时,我一个从城里来的孩子,没有什么朋友。每周她送我去上学,周五就在车站等我,炉灶上温着为我精心做的各种好吃东西。就是世界上有这么一个老人在无私地牵挂着你,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对外婆的爱与依恋,激发了我写小说的冲动和使命感,何况讲好家族故事,也就是讲好中国故事,讲好一个民族的心灵史。
外婆是妈妈的妈妈,这是一种来自母系的血缘情感,和来自父系、有时象征着家族权威、尊重的奶奶好像又有点不一样。格林童话《小红帽》,讲的就是一个戴着一顶外婆送的红色天鹅绒帽子的小女孩,给住在森林的外婆送食物的故事。
我有朋友看完小说,说也看到他们的外婆或者奶奶的影子,他们这一代人很不容易,有很多后代应该汲取的东西。
第一财经:《外婆史诗》的小说叙述视角在不断转换,有第二、第三人称,穿插了外公、我以及暗恋外婆的一位国民党军官等人物的回忆,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多变的叙述视角?特别是大量采用的第二人称叙述,在以往小说中很少见到。
卢文丽:小说写出来后,作家李杭育就说,采用第二人称叙事是很冒险的。他写了37年小说,尝试过许多套路、招数,从来不敢用第二人称来讲故事(笑)。其实我用“你”给外婆写过诗、散文,所以这个“你”对我来说是很自然的感情表达。小说中确实还有别的叙述手法,重重叠叠像马赛克一样描写江南乡村的生活状态,这在以往小说中也是很少见的。其实他们说的这些叙述手法我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我只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另外,如今很多小说就是纯粹讲故事,我则希望我的小说能够有生活的褶皱和表情,有画面感。这种“现场感”也与我做过记者有关吧。
第一财经:这本小说为什么一写就是10年?10年来你对外婆的认识经历了哪些变化?在她身上,哪些事情是让你难以忘怀的?
卢文丽:当我开始写作时,并不知道自己会写多久。所有写作都是在业余时间完成。这是一本缓慢之书,我只是为了献给外婆,所以一点也用不着“赶”。我写作只是为了取悦自己。
外婆一生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放到现在,可能一件就会把人击垮了。可是我在梳理她过去的过程中发现,她历经那么多苦难还那么乐观、豁达,真的很了不起。
以前外婆告诉我,“人生的路只能靠自己去走,后头的路,不管好走还是不好走,总归也是横在前头,日子就是这样一点点熬下来的。人的一生,就像手上的茧子, 磨厚了,就好使了。人的一生,也像腌咸菜,石头越压,咸菜越香”。这些话非常朴实,也很有道理。可能有些人听到人生是“熬”觉得很苦, 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要经历起伏坎坷。只有经历过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回过头去看,那些“熬”都不是白熬,都会成为人生的财富。
我印象很深的还有,外婆给我说这些话时非常平静。我从小就明白,原来人生就是这样的。作为人,如其所示地观察,如其所示地感受,便是一切。唯有保持一颗觉知的心,才能够看到一切生生灭灭,从而转化成滋养生命的资源。因此,这样的“熬”也是一种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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