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过后：中石化“意外”的代价

部分房屋受损的业主坚持“住”在政府提供的免费酒店，他们认为自己该获得更合理的补偿。谈起事故受难者的赔偿额，律师和安监系统的人都表示：“这已经是非常高的赔偿额度了。”相较于中石化，一些国外的石油化工企业往往为生产安全事故，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与罗翠家仅有一墙之隔的青岛市黄岛开发区斋堂岛街北段，曾经铺设的污水暗渠正在翻新成明渠，一些武警还在这里轮值守卫。据说在政府计划内，这个路段未来会修建景观桥。因油气泄漏而致的爆炸痕迹，依然存在，但正在消失，逐渐地也会被遗忘。2个月前，罗翠家所在的刘公岛璐与斋堂岛街的交叉口正是青岛“11.22”特大事故的爆炸点。

他们的年关

罗翠(化名)还没有回到家，此时距离事故发生已两个月余，她一直暂住于黄岛开发区的都市星联酒店。这是事故之后，政府会受灾者提供的免费临时住所。罗翠所在的北海花园小区是受损最为严重的小区。去年11月22日爆炸发生之后，政府随即将一些房屋受损业主安置在一些酒店暂居。

随着事故善后工作的开展，业主们已经陆陆续续回到家中。截至1月22日，罗翠说，约有100多户人还住在酒店里。政府已经开始规劝剩余的“栖息”酒店的受灾者，回家过年。但罗翠们还想就赔偿问题，讨个说法。

每天早上，从酒店出发，坐半小时的公交车，回到北海花园小区，爬上六层楼，回到家，绕着117平米的三居室收拾一圈;再去驻扎在小区老年活动中心的事故工作小组探听赔偿的消息，最后再原路返回。这就是罗翠如今的生活半径。

在酒店里吃完统一发放的盒饭，她又开始一天里最重要的工作——反复给驻扎在当地的事故现场处理指挥部、小区工作小组以及黄岛区政府等机构打电话，反映和了解与赔偿相关的消息。罗翠和其他业主曾经起草了两份请愿书，寄往青岛市政府与中国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中石化)，描述了房屋损坏的状况，提出相应赔偿的诉求。但至今未收到任何回应。

“自己像个皮球一样被来回踢，所有人都称北海花园房屋受损的赔偿，不属于自己管理的范围。”罗翠说，60天过去，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的反馈信息;她，挫败且无措。

1月22日，北海花园受损业主，终于拿到了黄岛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公布的《房屋安全鉴定初步结果》，鉴定书表示，房屋部分损伤，但不影响房屋整体安全，经过处理后可以恢复原有功能。

罗翠难以接受上述的初步结果。她的诉求是，基于客观的第三方评估，能够获得一笔赔偿金，用于修葺房屋或是另购新居。他们正在推选北海花园720户业主代表与律师接触，希望能够为自己争取更大的权益，而后回家过年。

“一页纸”协议

黄岛事故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已经初步认定为7.5亿。1月上旬，国家安全监管总局在完成事故调查报告后，对外通报：青岛中石化“11?22”特大事故认定为责任事故，事故共造成62人遇难，136人受伤，直接经济损失7.5亿元。

“7.5亿是个概述，不会很精确。”一位安监系统的相关人士解释称。根据《安全生产法》，事故直接经济损失包括爆炸中的伤亡以及善后处理支出的费用和房屋等财产的毁坏。根据上述安监系统相关人士介绍，一般而言，在事故发生之后，上级对完成调查报告往往有时间限制，调查组难以在短时间内快速清算出精确的直接经济损失。据其了解，调查组一般不会设置专职来核算直接损失。

较之房屋受损，遇难者的赔偿，得到更及时的响应。

杜梦宇记得爆炸的当天，就有政府的人找到她谈赔偿的事，“表现得非常积极”，杜梦宇回忆说。黄岛爆炸事故导致杜的父母双亡。事发后的十天里，当地政府委托了专人与杜梦宇沟通丧葬和赔偿等事宜。

“当时(政府)给了我们一个数字，两个人加起来一百多万，每个人不足百万。”虽然他们现场按照《安全生产法》等相关法律条例，为其算了一笔详细的账单，其中包括了死亡赔偿金、丧葬费和赡养费等。虽然杜梦宇和她的亲戚差点被这些法律条例绕晕，但他们觉得赔偿额低了。

第二天，政府的谈判代表给出了一个新数字——117万——这也是这场事故最终确认的遇难者赔偿额，并希望他们能够迅速签字。杜梦宇回忆说，当时谈判代表坚称“这个数字不可能再变了，一定要签了。”

杜梦宇他们再次拒绝了，他们希望在此基础上，再加上家人的往返交通费用及误工费。杜梦宇希望和其他受害者家属协商赔偿问题，她说，这是有些障碍的。在随后的时间里，她与家人不时接到不同层级政府官员的电话，希望他们能否迅速签约。杜梦宇说她扛不住压力，12月4日，在黄岛开发区政府办公楼里，她终是在协议上签了字。

“协议只有一页纸，一式三份。”杜梦宇说，除了写明117万赔付金额，还注明甲方(中石化)不再承担乙方(即受害人家属)任何责任，以及乙方的赔付款交割和中石化没有任何关系等。杜梦宇在律师的指导下粗略算了下，除去姥姥和爷爷奶奶的赡养费后，杜梦宇最后能从赔偿金中拿到不到80万元。

受难者家庭大多最终放弃其他诉求，在协议上签字。高赐勤是在斋堂岛街围观下棋时遇难，高家一度要求更高的赔偿额和搬迁，理由是担心会出现新的爆炸，最终也都一一作罢。

事故方的代价

谈起事故受难者的赔偿额，大成律师魏士廪和上述安监系统的人都表示：“这已经是非常高的赔偿额度了。”

目前中国国内的人身损害赔偿，可以参考的法律依据是2003年发布的《最高人民法院法院审理人身损害赔偿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根据解释，赔偿义务人除应当根据抢救治疗情况赔偿规定的相关费用外，还应当赔偿丧葬费、被扶养人生活费、死亡补偿费以及受害人亲属办理丧葬事宜支出的交通费、住宿费和误工损失等其他合理费用。

关于死亡赔偿金，根据最高院的解释及2013年3月开始执行的《山东省生产经营单位安全生产主体责任规定》，黄岛事故中的受难者死亡赔偿金标准，应按照不低于本省上一年度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0倍。丧葬费则应按所在地上一年度职工月平均工资标准，以六个月总额计算。

根据山东省统计局公布的数据，2012年山东省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5755元，也就是说依据现行法律条例，相关的死亡赔偿金为51.51万。再加上丧葬费等费用在内，中石化的赔付金额达117万。这也是数位律师一致认为中石化此次赔偿金额“颇高”的参照标准。

对于中石化的“慷慨”，黄岛人并不太领情。不少黄岛人对腾讯财经表示，中石化不管是赔付款还是道歉上，都没有对黄岛人显示出足够的真诚，他们认为中石化是“对着电视道歉，又不是对着黄岛人道歉。”在杜梦宇的印象里，“除了最后签的协议上显示由中石化出的赔付款外，对于死者方面来说，中石化什么也没有做。”

相关善后处理事宜，在当地主要由政府代表与受灾者家庭接触。腾讯财经多次联系相关政府部门，从黄岛区指挥综合办公室，到黄岛街道办公室，再到黄岛新闻宣传处，截至发稿前，并未找到政府相关人员了解政府在善后处理事宜上的整体安排。

知情人士称，虽然安监局认定中石化和当地政府各有责任，但7.5亿的直接经济损失，将主要由中石化来承担。鉴于中石化已经投保，并且拥有一笔金额不小的安全生产基金，此次事故不会对中石化的整体经营，造成冲击。对于事故善后的赔偿方案，中石化相关人员表示，是由政府主导，中石化积极配合。

不过，相较于中石化，一些国外的石油化工企业往往为生产安全事故，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1999年6月10日，美国华盛顿州贝灵汉镇也曾因输油管道泄漏爆燃，致三人死亡。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的调查报告指出，泄漏是因为输油管发生破裂。事故责任方奥林匹克管道运输公司(OlympicPipeLineCo.)早在三年前就曾发现有风险，却没有采取相关防范措施。最后美国司法部门判定该公司前副总裁兼经理弗兰克?霍普夫(FrankHopf)以及罗恩?布伦顿(RonBrentson)两个前高管被判处有期徒刑半年。奥林匹亚管道公司被罚以1.12亿美元，这并不包括它后来面临的超过7亿美元的刑事及民事索赔。

2010年4月，英国石油公司(BP)因墨西哥湾钻井平台爆炸，导致原油大量泄露，BP每天因原油泄漏而产生的民事诉讼罚金就高达2.8亿美元。为了平息众怒，英国石油公司(BP)在官方网站上，详细列出了如何填写索赔申请表的说明，指导人们如何通过热线电话或在线提交索赔申请。此外，英国石油公司还在沿岸各州设立了20多个现场办公点。与此同时，BP还当即承诺，将会为损失“埋单”，其中包括沿岸居民的财产损失、居民收入的减少、自然资源的破坏、地方政府财政收入损失等。

中国正在逐步加大对企业生产安全问题的重视。2008年安监局发布了新版《安全生产违法行为行政处罚办法》(简称《办法》，较之2003年版本，新版《办法》对一些安全生产违法行为加大处罚力度。1月26日，安监总局发布《国务院安委会关于山东省青岛市“11·22”中石化东黄输油管道泄漏爆炸特别重大事故的通报》。经调查认定，该事故是一起生产安全责任事故。目前，已对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玩忽职守罪的15人移交司法机关。防患于未然，是解决不同行业生产安全事故频发问题的根本之策。然而要惊醒那些在生产安全问题上的疏忽者，来自监管部门和民事诉讼的“天价罚单”，往往更为有效。

(腾讯财经 罗飞 发自青岛)